“……才二十二呢,唉,这可真麻烦,要结婚也早了一点,这个病啊现在挺常见的,年轻人都不爱动,一天到晚坐着玩电脑玩手机,你呢,不要有压力,平时辛辣食物不要吃,剧烈运动不要做,目前这个病是没有专门的治疗药物的,中药?中药没用,嗯,你先去验血,要是CA指标低的话,你就先忍忍吧,能不手术就不手术啊,唉,年纪太轻了啊……”主任医生说完递给我一张单子。
我有些失望,跑到上海来还是给我一样的结论,能不失望么,还否决了中药,我唯一的希望,之前的确有病友说过她是吃中药吃好的,只不过好的中医难求,能治好的几率也小地可怜。
妈妈脸上也难掩失望之色,再问了问平时要注意什么,就同我一起到了抽血区。
抽完血一问,竟然三天后才能拿化验单,我不禁有些头疼,原本还想拍个彩超,没想到队伍都排到一个月后了,感情中国人都跑到上海来看病了?
这时候我才万分渴望特权啊,有特权好办事,这真不是空话。
“要不我们先回去,三天后让你姐帮忙拿一下单子寄过来吧。”妈妈商量着。
我没意见,说实话我看病都看得烦死了,要不是小腹一直痛着无法忽视,我都不愿意看病。
姐姐一听说我们今天就要走,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么急啊,依依不知道吃不吃得消哝。”
“也是,昨天刚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今天赶回去太累了。”爸爸掏出个根烟,忽然想到家里有baby,又塞了回去。
“要不依依在我家住几天吧,到时候我送她回去。”姐姐看了眼正在跟小侄女玩儿的我说道:“你看天天跟依依这么亲,我们平时都没空走动,趁这个机会让天天跟依依熟悉一下嘛。”
“诶,我到时候自己会坐动车回去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麻烦别人我心里更难安,姐姐工作那么忙,姐夫现在还在外面出差呢,就我一个人这儿也没什么,我也很喜欢小侄子跟小侄女,确实有些舍不得他们。
“那行吧。”爸爸妈妈已经开始整理回家的东西了,来的时候大包小包地,回去的时候又是大包小包的,因为姐姐实在太客气了,送了妈妈好多护肤品。
小车闪了闪红色尾灯消失在车流中,我把想冲出去跟着爸妈回家的冲动压在心底,转身抱起天天。
谁知道小侄子跑过来粗鲁地一把抢了过去,朝空中抛去,又一把接住,唬地我心脏顿时忘了跳动。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不过五年级却生得人高马大,长得结结实实,从小就是被他外婆照着营养餐喂大的,比同龄人高了足足一个头,力气也大。
“他老这样玩?“我转头问姐姐。
“他呀,皮死了,一点都不疼妹妹,依依啊,你出不出去玩儿哪,上海玩的地方还挺多的,你哦,要放宽心,别老想着那个病,该玩还得玩。”姐姐接过一脸要哭的天天,瞪了眼小侄子:“棒棒你不要欺负妹妹呀,她还小不能吓的,你今天琴练过没啊?”
就见棒棒嘟嘟嘴,抱了ipad窝在沙发上玩起来,这小子,别看长得高高壮壮,心智反倒还跟小时候一样,还喜欢跟天天抢玩具。
“嗯,明天我外面去逛逛吧。“我掏出手机查了查附近的景点,姐姐还想陪我去,我有点不好意思,“姐,我不用你陪哦,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啊,不会迷路的,再说还有导航呢。”
再三保证后姐姐才答应让我一个人去玩,我心里暗暗叹气,难道在她们眼中我就一点儿都没长大么……
早听说了上海生煎包的名头,我也不知道哪儿的好吃,逛到南京路上见到一家店上面有一排滚动字符写着广告词就钻了进去。
这可真是座无虚席啊,我本来是想要生煎,看见菜单上的蟹黄汤包便又觉得嘴馋,便都来了一份儿,服务员拎那蟹黄汤包的样子真的不得不说是需要技术啊,一连拎破两个,烫得手疼,我都不忍看下去了,终于第三个是好好地放在我的盘子中了,我也累得长吁一口气。
“你好,这儿有人么?”
我正拿着吸管吸汤汁,被汤包汁烫得直咂嘴,闻言头也没抬,就摇摇头。
这儿人这么多,我一个人就占了个四人桌也不怎么好,能拼就拼呗,在外面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那人就在我对面坐下来,点了两份蟹黄汤包。
我想先吃生煎包,放放汤包,等凉了再吃,可无奈汤包皮薄,被我戳了一个小口子,那里面的汁就咕咕地往外冒,要是我一撒手,这包子可就剩下皮了。
那还叫汤包么,我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拿着吸管搅来搅去,只觉得舌头麻麻的。
“汤包可不这么吃的,你看我怎么吃。”面前的人忽然出声。
我抬眼看他,那人朝我笑笑,将嘴凑到包子皮上轻轻一吮,我就看见那包子直直地瘪了下去,一会儿功夫那人就将包子皮三两口吃下了肚。
我看得目瞪口呆,暗自咽了咽口水,“你不烫吗?”
他拿过纸巾擦嘴,说道:“你用吸管更烫,谁吃汤包这样吃啊,多不过瘾。”
我呐呐地应了,学着他的样子将嘴凑上去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果然没有用吸管那么烫了,那汤汁美味地我想把舌头也吞下去,便又叫了一份儿。
“你是来旅游的?”他已经开始吃第二个汤包了,反倒跟我交谈起来。
我一挑眉,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旅游的,说不定我住这儿的呢。”
“呵呵,真正的上海人可不会来这儿吃生煎包,你不知道美味的生煎包往往在巷脚里吗。“
我其实心里已经认可了,偏偏嘴上不肯承认:“你不也在这里吃嘛。”
他嘿嘿一笑,顿时显得年轻了很多:“谁说我是上海人了。”
对哦,他从头到脚都没说过他是上海人,只不过他那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让我误认为他是上海本地人。
我有种被耍的感觉,有点不爽,便不搭话了,默默地吃着生煎。
说真的,这人还真没说谎,这种店里生煎真的难吃透了,还不如我家旁边的小摊上做的呢。
估计那人也知趣,见我不搭话,吃完了就走,还跟我道了个别,“行,那你吃着,我走了。”
“叔叔再见。”我笑眯眯地摆摆手,看到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满意地连嘴里的生煎也美味起来。
这家伙其实也就跟杜文烨差不多的年纪,穿了一身休闲装,其实也不怎么老,只不过我就是喜欢装嫩,并且从心里还没转变过来自己已经是阿姨的年纪。
虽然这家店的生煎味道真的不怎么样,不过我还是遵循着“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吃完了一整盒。
歇了好一会儿,天都暗下来了,我才想起该去外滩走走,听说黄浦江上风景很美。
很美……很美你个大头啊!
我看着人头攒攒的江边,犹豫着要不要挤进去看看,可又想到在这儿看得原本就是对岸繁华景象,近点看跟远点看又有什么区别呢,那东方明珠塔就在那,我走近一点儿它还是在对岸。
为什么不是节假日还是有这么多人啊!!!
我有些抓狂,反正外滩走了走了,对岸的风景看也看了,这里也没什么值得我逗留的了。
“诶?你也在这儿啊?”一转身就见白天那人拎了个单反朝我打招呼,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的闪光灯吓了一跳。
“你拍我?!”我有些跳脚,我可知道自己有多不上镜,最恨别人抓拍了。
他笑笑,“不错,很好看。”
“删掉删掉!”我想抢他的相机,又觉得自己跟他不熟,不好意思动手,又恼他不声不响就抓拍了我,气得脸颊通红,“你侵犯肖像权!”
“我又不放在网上,谁知道我侵犯肖像权了。”他将相机放回包里,这下我要抢也没处抢了,“咱俩还挺有缘的是不,人山人海也能碰上。”
谁跟你有缘,我撇撇嘴,不想理他,对他这样的大龄叔叔我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偏偏我还就招这个年龄的人搭讪!
我又想起了高中时期那个食堂大叔特意给我免了夜宵费,一脸色眯眯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受,想快点离开,谁知这人竟然拦住了我说道:“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我硬邦邦地回道:“不行。”绕开他往回走,他没追来,我送了口气。
我这算是被搭讪了是么,不过为什么每次都是大叔啊!啊!啊!
直到躺倒床上了还想起了白天的那张脸,不是很英俊,却能看出饱经风霜,是成熟的气息,一会那张脸又变成了杜文烨,一会儿又变成了顾城安……
心里酸酸涩涩的,最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今天要出化验单了,我心里有些忐忑,特地没让姐姐陪着来,再说拿个单子只是个小事儿罢了,老麻烦别人怪过意不去的。
CA125代表癌变指数,有时我既希望它能高一点,这样我就能动手术了,不用再时时刻刻忍受疼痛了,可是一想到将来很有可能会复发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劝自己能熬就熬吧。
虽然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哪种结果,不过到了取单子的机器前还是不禁汗了汗,早该想到人超多的对不对,前面排着一溜的人。
其实只要手机在手,我真不介意排多久的队,对于我来说只是把玩手机的时间往前挪了挪而已,万分的心平气和。
前面是个挎着一个大大的包的大妈,蓬头油面的看上去没有一点精神气,反倒带着一脸排队的不耐烦,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噶慢个啦,租撒咯……”
我抬头瞄了一眼便不理睬了,越抱怨只会让自己更烦躁。
我就低着头跟着前面的脚步不时地挪一挪,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被前面的人撞地向后一退,耳边响起了大妈的高分贝:“租撒啦?!哝想嚓队啊?!”
我皱着眉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轮到大妈了,不过似乎出了点状况,一个中年妇女站到了机子旁边,那中年妇女手上拿着一张卡正想往机子上扫描,被大妈拦住了。
“哪,我是帮老妈妈刷一下哝,老人优先啊。”说着一口普通话,看样子这人倒不是上海本地人,那中年妇女皱了皱眉,还是指了下凳子上坐着的老奶奶,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啦里虾了老宁优先啊,唔拔了噶长时光个队,哝一来就想嚓队啊?”大妈火气挺大,一手挡着扫描处就是不让位。
周围的人全注意到这里,后面的人不清楚情况,只听见有人插队,便都火气大大地说道:“插队的出去,没看见大家都排着队么,后面排队去!”
大妈见有人帮她便更气势汹汹,掏出自己的卡刷上,一边赶人:“走开啦,外地佬就是米素质。”
那中年妇女被气得满脸通红,旁边坐着的老奶奶便招手让她过去,我一边看着心里却觉得她们也挺不容易,其实在挂号处的的确确有写着“老人优先”的字样,只是这里没有,一个老人嘛,能让就让了,但是若所有老人都这样做,后面排队的人该怎么办啊。
我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中年妇女带着那个老人离开了,我才没多事儿,要是我主动让她刷了,后面的人不知道要抱怨多久呢。
前面的大妈好像还是很生气,一直在嘟囔着“外地佬真米素质……”,我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恶。
大妈匆匆地拿了她的单子走了,我把卡放到扫描器上,马上就有一张单子打印出来了,后面的人催得紧,我一把抽出单子就往外走,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糖类抗原c125,血清正常值小于35U/ml。”而我的检查结果是325U/ml。
这几乎是正常值的十倍!
这代表了什么?是不是说我的囊肿在向恶性转化?还是说已经是癌症了?
我感觉到这一刻心脏跳得特别快,我想马上冲到医生面前问清楚,又怕真的听到那个答案,我就这么直直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冲得很急,撞了一下我的肩,他转头说了声抱歉又马上跑了。
这一下却把我的眼泪撞了出来。
如果是癌症该怎么办?我会死吗?如果真的是癌症,我可不能拖累家里,我才不做化疗,我就去旅游,去全世界旅游,反正都要死的,还不如死得开心点。
我想起了前几天姐姐跟我说的,她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朋友,是某电视台的主持人,也是得了癌症,化疗了几次都复发了,现在在打一种十多万一支的针,效果不错,但家也慢慢拖垮了。
我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电视节目上播的痊愈的癌症患者,大冬天在户外冬泳,一个被割掉Ru房的老奶奶笑着说:“我想着这水这么冷,冷到骨子里咯,冻死这些癌细胞,没想到真的好了。”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到了最坏最坏的情况,我已经决定回家后就准备到全世界旅游了,我要先去俄罗斯,乘北京到德国的那班火车,然后一个一个国家玩过去,还要去非洲看野生动物……
就在我泪眼朦胧地幻想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我一震,反应过来接了起来。
“喂。“鼻音颇重。
“小依?你……你在哭?“我愣了楞,竟然是杜文烨,”喂?喂?小依?你在哪?我在上海呢,接你回家。“听我没反应,他的语气急了起来。
我的的确确愣住了,我以为今后再也不会跟他有交集了,我万万没想到在我那么明确地拒绝他后,他还能一如既往地追随。
不是不感动的。
如果,如果我真的必死无疑了,那么能不能不管那么多,只求享受这段时光的宠爱,不去考虑皮皮,不去考虑蒋洁,不去考虑今后他会不会变心…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对啊,为什么我要顾虑那么多呢,就是因为怕他今后可能会后悔就趁早远离这段可能幸福的爱情,这好像很便宜别人耶,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说不定在我死前他还爱惨了我呢,我已经认定自己活不久了,反正我不是什么无私的人,反而自私地很。
“喂?小依,你在听吗?”
“嗯,我在xx医院呢,你怎么会来上海?”
“来办点事,你妈妈顺便让我接你回去。”
妈妈?她不是已经打算重新给我找个相亲对象了么,怎么又改主意了?算了算了,连我自己都改主意了,更何况是一直很认可他的妈妈。
“哦,那你办完事了?”
“嗯,今天就回去吧,我就在医院附近了,你出来吧。”
这么快?估计早问过妈妈了。
我去厕所洗了把脸,左看右看觉得终于恢复我的迷人光彩了才走出去。
杜文烨是开车来的,我看到路边的那辆熟悉的奥迪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专家怎么说?”他替我打开车门,很自然地接过了我的包。
我一愣,犹豫着要不要把我的检查报告给他看,转头一看这家伙早就把我包包里的报告翻出来了,我心里一急,扁扁嘴就扑倒他怀里:“嗚,我要死了对不对,我得癌症了对不对,嗚嗚嗚嗚,杜文烨,我好想你啊,你那天不是走了吗,干嘛还来找我呀,你不是陪你老婆去了嘛,干嘛还来找我呀,嗚嗚嗚嗚哇......”
刚刚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的杜文烨却瞬间放松下来,我感觉到他的腹部在微微地颤动,我心里稍安,他一定也难过地哭了。
谁知,下一秒这家伙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我从他怀里拉起来将那张白白的报告在我眼前抖了一抖,问道:“你拿别人的报告干什么?还吓成这样?”
我嚎地正起劲儿呢,听到这话定睛一看,呵,可不是,这检查报告上压根就不是我的名字!叫什么胡春莲。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大妈的样子,不禁恶寒了一下,感情我一直都在替别人哭哪,还胡思乱想了这么久!
“你很想我?”杜文烨笑完倒注意到我的窘境了,顺势搂住我说道:“我刚是不是听到有人说好想我啊?”
天哪,来道雷立马劈死我吧,怎么会出这样的乌龙,按照我的设想不应该是他眼泪汪汪地发誓要对我很好很好,起码在我死之前让我有个美好的结局吗?!
我暗自懊恼,都怪那大妈急匆匆地走了,还不拿完自己的报告单子,但一想到得癌症的很可能就是她,又怪不起来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粗心,小学老师就送过我一个马大哈的外号,没想到这么大了还犯这么低级错误,还让自己这么囧。
太丢人了!
我挣扎了一下,既然我不是那个得了癌症的人,那之前的胡思乱想都不能成立了,我积聚起来的勇气又呼啦啦散了。
“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杜文烨把头埋在我肩上,从他身上飘出来的烟草味儿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拍拍他:“热!”
他终于松开了怀抱,柔柔地看着我。
“你抽了多少烟啊,臭死了啦。”我捏住鼻子。
“呵,不多,我,咳,一路上来都没想好怎么跟你见面,怕你像上次那样推开我,没想到你说你好想我,我真的很开心。”杜文烨的眼睛亮亮的,从内而外透出来的欣喜。
没想到他也会不知所措啊,看到他这样我又心软了,这个男太会抓我的弱点了,该温柔就温柔,该霸道又霸道,我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哪。
其实心里早有主意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