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一曲唱完,薛蟠却大声的说着:“不好,不好!”还让她再唱一个,那云儿禁不住他的央告,把刚刚放下的琵琶又拿了起来。
贾宝玉笑着阻止道:“且先不要唱,听我说一说,我们这样随意的饮酒,那是极易醉的,也没什么趣味儿,不如行个酒令,如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酒席外与人斟酒,我先喝一大海。”冯紫英、蒋玉菡等拍手称好,那宝玉拿起海碗来一饮而尽,倒也是豪气干云的样子,继而他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他的话语刚落,岂知许成渝把手中的扇子一展,脸上的笑容始终淡淡的说道。
“宝兄弟如此话来却是在捉弄薛兄弟了,他肚子里的那点儿本事我可是知道的,让他说这些,还不如我们每个人讲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或者笑话,舒心开怀岂不更好?”
“正是呢,还是许兄弟对我好,你们这是在捉弄我。”薛蟠望着成渝,心里就是舒服。
“这……”宝玉看了看冯紫英,又瞧了瞧薛蟠。
“好吧。”
“这也成。”蒋玉菡抬眼瞄了一下许成渝,漂亮的外表,那身段堪比出水的芙蓉。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呵呵……就从薛兄弟开始吧?”许成渝身子往后一仰,随意的靠在椅子上,那份惬意的慵懒是谁也学不来的气质。
“我先来,我先来……我先想想……”他低着眼睛,支吾了半天。众人也不催他,捣鼓了半日,薛蟠把头抬起来,笑眯眯的说道:“想起一个,说与你们听好了:
有一个秀才到一间茶棚喝茶,棚里有个尼姑因为经书上一个字不认得,便去请教秀才:
「请问这位监生,这个字怎念?」
秀才一听别人喊他监生,有意炫耀一下才学,便道:
「这位和尚,要知哀与衰,监生与秀才,顶儿相同,肚里不同。」
尼姑一听他竟叫自己和尚,颇不以为然的说:
「要知齐与斋,尼姑与和尚,袈裟相同,胯下不同。」
茶棚中一个端茶的小姑娘听了不禁噗哧笑了出来,两人一齐回头道:「大嫂,您笑什
麽?」
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听他们叫自己大嫂,便很生气的说:「要知好与好,姑娘与大
嫂,全身相同,圈儿不同。」”
“该死的,作死!”众人一起笑骂他,不过还是许成渝道。
“薛兄的难得将这个笑话说得这么工整,倒是稀奇。”
“哼!他就是对乱七八糟的感兴趣儿罢了。”云儿一扭头,薛蟠笑着喝了第一杯酒。
“接着我来。”蒋玉菡说道:“我这儿也算是个笑话吧,是我前儿在别人那儿听来的,朝廷里的事儿,宫里有一个老太监在冬天看见一位翰林学士穿着皮衣,手执一把扇子,感到十分好笑,遂遂说:小翰林,穿冬装,执夏扇,一部春秋可读否?
那位翰林学士听老太监南方口音,对到:老总管,生南方,来北地,那个东西还在吗?”他的这话说完,大家都说好,尤其是贾宝玉大力的拍着巴掌。
“真是对的好,对的妙!”
“确实妙,就是不知这位翰林是何人?”冯紫英甚是感兴趣的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便是觉得有趣儿便记下了。”蒋玉菡说着也喝了酒,这是宝玉往前靠了一下道:
“我不说什么笑话、故事,便给大伙儿唱个曲儿吧。”众人并无异议,宝玉看向云儿,云儿抱着琵琶,宝玉轻声的吟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一曲唱毕,大家齐声喝彩,许成渝冷眼的看着他,这个人初见不过是外貌出众了一点儿,但却也不及他的大哥,更谈不上他的妖孽三弟了,不过却也有一些学问,比他自是强了很多,而他正是这些年来,一直伴在妹妹身边的人,几次见面独不闻妹妹说起他,
他们两个人是如何的关系,妹妹且将他是做何人?
“许兄弟,你先来说吧。”冯紫英经常拿到枪的大手拍在了他的大腿上,许成渝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他一直不喜欢别人的碰触,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当然他的那两个兄弟例外,但是那两个人他也是很少见到他们,还有一个就是他现在视做心头肉的林妹妹,虽然她更是不常见,但是他们三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我……”许成渝收回思绪,用扇子不着痕迹的推开了他放在他腿上的大手,刚一张嘴,外面就匆匆进来一个小厮,那是随着成渝来的小伙计,年纪不大,却也是长相俊秀的人儿。
“爷……”他低低的叫着,然后伏在他的耳边私语了几声,许成渝的脸色有些许的变化,随后嘴角绽放一抹冷笑。
“他这是自寻死路!”说着,霍的站了起来。
“许某现在有要事要去做,今日只能到这里了,他日我定会向诸位请客、赔罪。”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薛蟠自是不会让他眼睁睁的走掉,可是叫了几声,却不见他停下,连忙也站了起来。
“我也告辞了。”说着急匆匆的追了上去,这下刚刚还是热闹的场面,现在就剩下四个人,冯紫英苦笑着耸了耸肩头。
“看来我们也散了吧,真是扫兴。”说着他将自己桌前面的酒一饮而尽,宝玉和蒋玉菡淡淡的一笑,便起身站了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冯紫英送到了门外。这宝玉抬腿上了马车,撩起了帘子冲着外面的蒋玉菡问道。
“你去哪里,我闲着送你去吧?”蒋玉菡推脱了一番,却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宝玉拉着他上了马车,他说了去处,马车便动了。
马车内,这宝玉看着眼前蒋玉菡的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
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
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他说着往自己的腰间摸了一下,却又停下里,想了想除了那件稀罕的玩意儿,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可是把这个给了他却又是万分的舍不得,如果这人是那位姓许的,或许他不会这般了吧?
“我这儿也有扇子,连同坠子不值什么钱的,便一同送与二爷,聊表心意。”他说着将自己的扇子双手奉上,那宝玉自是不管什么都是高兴的接着,拿在手里展开,那是一幅菡萏欲放的图画。
“九龙吐水浴身胎,八部神光曜殿台,希奇瑞相头中现,菡萏莲花足下开。”宝玉有感而发的吟诵道。
“呵呵……宝二爷倒不如说‘菡萏花开鸳并立,梧桐树上凤双栖!’”他说着指向了扇子面上的一行小字。
“这是北静郡王爷提上去的。”
“哦,原来如此。”宝玉拿着这把扇子,便把自己原来的扇子连同刚才的坠子一同送了他。两个人同时又展开扇子,哈哈大笑起来。
宝玉送他一路到了住处,蒋玉菡自是不肯轻易让他回家,两个人又叫了酒菜,就在他这里两个人又是喝了一通,到了晚上,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一夜无话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丫鬟服侍着梳洗已毕,袭人便回说:“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说着命小丫头子来,将昨日所赐之物取了出来,宝玉见了,喜不自自是每个人不一样的,老太太的且不说,当然比任何人都多。太太,老爷,姨太太的也不必说。只是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
宝玉听了笑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
袭人道:“昨儿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对了,还说明天让二爷去谢恩呢!”
宝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说着便叫紫绡,不过看了看眼前的东西,又摆手让她下去,自己来自己一股脑的带着,跑向了潇湘馆。
却刚巧林黛从房子里面走出来,要到贾母那里请安,他拦住她的去路,殷切的说道:“这是我昨儿得来的,妹妹喜欢什么便留什么吧。”
林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手里的东西,心中不喜欢这些玩意儿,口中自是冷冷的说道:“你是不是这些东西送给你哪位宝姐姐,人家不要便又转送给我?”
“妹妹,我怎么会这样做呢?况且他是和我一样的,我再给她送过去这一份子,他也不嫌多吗?”
“哦?原来你们是一对儿啊,连宫里的娘娘都知道了,赏赐的东西就是一双呢,到底是‘金玉良缘’啊!”林黛顺嘴儿的说道,可是心中却犯了疑晦,宫里娘娘为什么给他们两个的赏赐一样,难道那薛宝钗没有被留牌子吗?还是说那水溶只是一贯的逗哄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否则她又怎么会这样做?
宝玉听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觉心动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
林黛听他这话,便知原来这园子里都知道这个她顺嘴说的‘金玉良缘’了,不过宝玉的玉再加上宝钗的金锁,不就是金玉良缘吗?
金玉良缘?他们如果在一起了,那么她呢?她会何去何从?
“哼!好没意思,白白的说什么誓?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
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
林黛道:“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是原来也是有个姐姐,只是在那位姐姐面前没了意思,又转到我这好摆弄的妹妹身上,任你欺负罢了,又或者你是见了那位珠圆玉润的宝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宝玉道:“那是——我错了,以后真真的只有妹妹一个人了。”
“哼!”林黛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样在脂粉堆里打滚的少爷,她会相信他的话吗?只不过陪她玩玩儿倒是很有意思,两个人正说着,便见薛宝钗从那边走过来,林黛抿嘴儿一笑,抬手推了宝玉一把笑道。
“瞧瞧,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然后转身不管他们两个人,自己朝着贾母的屋子走去,那宝钗自是听明白她的话的意思,拿眼睛瞄了一下宝玉,见他傻傻的瞅着林黛消失的方向,紧紧地咬了一下嘴唇,真是气人!
人
往往有这样一种人,自己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是这个不喜欢的东西如果喜欢别人,那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怨毒的看了一眼宝玉,低着头过去了,到了王夫人那里,坐了一会儿,才瞧出来王夫人似乎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于是问了缘由,王夫人也只是说昨夜没有睡好,才成这样。
由见此,那宝钗就要站起来。
“既然太太身子不舒服,那宝钗就不打扰了,您躺下睡一会儿吧。”
“不了,现在也睡不下,你坐下陪我说说话,那宝玉一个男孩子不比女儿贴心呐。”她拉着宝钗的手说道。
“刚刚我还看到宝兄弟在外面呢,恐是他一会儿就过来了。”
“呵呵……还是宝丫头会说话,他过不过来都无所谓了,昨儿贵妃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都收到了吗?”王夫人意有所指的问道,在她心中她是十分中意她这个精明事理的外甥女儿的,只是这丫头一向心比天高,怕是不会把他家的宝玉放在眼里,倒是便宜了那边姓林的。
“已经收到了。”宝钗笑着说道。
“收到就好,听说娘娘所赐之物,下面平辈之人,就你的和宝玉的是一样的?”她装作不是很明白的问道。
“这……是。”宝钗含羞的低下了头,心中却是凉凉的,那宫中的元妃娘娘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赏赐他与宝玉一样的东西,难道宫里选秀有了结果,自己被撂牌子了?一想到如果是这样,她的身体就有些发寒。
“宝丫头,你怎么了?脸色忽然变得这么差?”王夫人伸手就要碰她的脸。
“没什么,姨娘,我没什么,只是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您也好好休息吧,我先下去了。”她说着仓皇的逃了出来,快步的走着,胸口闷闷的,她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脚下无根,飘飘然的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贾母这里,只见宝玉在这里呢。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难道自己就这样下去了吗?她呆呆地坐着,那贾母看着她绷紧的面孔,心中已是万分的不喜欢。
不喜欢她就不看,眼不见为净,她叫着歪在一边懒懒的小杰出去了。
此刻宝玉见屋子里的人都走了,笑着挪到宝钗的身旁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那股痴傻的模样自是一番惹人心疼的怜爱,可是自己终究是女儿家,不好意思唤他,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不怀好意的笑呢。
宝钗道:“你站在门口,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林黛听她说着,便是笑出了声道:“我笑有人不知羞,露着膀子给人看。”林黛可不是那种口下留德的人,其实她是装不起淑女的,只不过平时少了出门,更少了说话,所以外人才看不出来,偶尔走出来装一装,却是不会露馅的。
“你——你胡说什么?”宝钗见她这么说,知道她定是什么都看在了眼里,顿时羞得脸红到了耳根。
“我哪有胡说了,你且看看,这个呆头雁可都看傻了呢?”林黛说着将手中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
“看够了没有?”林黛唇角一勾,冷冷的说道。
“我……”他见林黛这么问,揉了揉眼睛,却也不好说什么。
“哼!”林黛哼了一声道:“口是心非,谁还信你。”说着就要往走,却又被这回来的贾母和小杰截了回来。
“妹妹这是做什么?不是刚来吗?再做一会儿。”小杰一边说一边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在这里做什么?难道看人家金玉良缘,双宿双飞吗?”林黛一副赌气的样子,贾母听她如此说还以为她的玉丫头终于开窍了,对她的宝玉动了少女的心思呢?却不知道这其中却是另有缘故呢。
“你管他们呢?这事儿全凭我做主,由不得旁人怎么说。”贾母淡淡的看了一眼薛宝钗,然后将宝玉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一时,凤姐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遂约着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宝钗却说天气酷热,没意思,不想去,更不想这个时候到人多的地方。
凤姐儿却极力的说,她自是有好的去处。
贾母听说,笑道:“既这么着,我同你去。”继而又向宝钗道:“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得答应着。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有人出来,屏去这两样,他还有他另一番计较在里面,听贾母如今这样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因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都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子,听了这话,谁不要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撺掇了去,因此李宫裁等都说去。贾母越发心中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都不必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