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顺很是细心的帮我将胖子从车子上移了下来,放到那拾荒者的庭院当中,这院子里,大半个地方都被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所掩埋了,而另外一边则有一颗巨大的樟树,用水泥台子围了起来。
我之前扛着德军一路狂奔,现在我刚才的力气已经全无,我和李德顺两个人抬着胖子都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就不要说我一个人了。
我和李德顺将胖子放在庭院中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我总觉得阳光可以驱散掉德军身上的寒冷,然而此时德军的脸上已经完全青紫,我上去摸了两下,似乎全部僵硬,颤抖着双手去探胖子的鼻息。
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但是更多的是自责,如果就这样离开了我,恐怕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德军在这个时候长呼一口气,白色冰冷的气息喷吐在我的手上,让我也在这一瞬间,就安定下心神来。
“怎么回事?”就当我刚松口气的时候,从屋内出来一个浑身都是布条的乞丐模样的人,他的头发都是花白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望而却步的味道,脸上更是有一道道的污痕,看不清楚长相。
他移动的速度很快,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到了德军的身边,双手飞快的在德军的全身点了一遍,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德军长吐一口气,弓着身子趴在地上咳嗽着。
德军的声音嘶哑,甚至他在咳嗽的时候,还冒出几句他母语德语,我相信那不是什么好话,从他紧皱的眉头,就可以得知一二。
我放下心来,即便德军现在的模样很是难受,但是至少他还能够咳嗽,那么就说明,至少现在的他,已经度过了危险的时期。
他好像吐出来的是一片黑色的气体,并且这气体在碰到阳光之后,竟然直接消失不见,就好像在那一瞬间被灼伤了一样,我可以肯定的用灼伤的词,因为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
李德顺冲着我笑了笑,舔了舔嘴唇,强烈的太阳光让他眯着眼睛,对我说道:“没事了。”
他这么说完,就直接从大门走了出去,开着车子离开了。
留下我和那脏兮兮的老头相互对视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确切的说,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那老头看似浑浊的目光,始终放在我的身上,如同一柄利剑,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敢同他对视,因为那目光,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
德军趴在地上咳嗽了半天,开始呕吐,他最开始吐出来的东西都是些已经变成了流质的食物,臭气熏天,我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而到了后来,德军开始吐一些黑色的水,如同墨汁一样。
甚至他的嘴边都因为这黑色的水而染了色,他仿佛要将肚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一样,而那些被他吐出来的水,摊在地上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有种想死的感觉。
但是我注意到,那些墨色的水,在接触到阳光之后,黑色的部分,就开始慢慢的消散,不断的升腾,不断的消失。
“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我看了好久,出声询问道。
而对方则显得很惊诧,“你看得到?”
这话问的,好像我就是一瞎子一样。
或许乞丐之前对德军所做的事情,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但是现在却丝毫没有那种感觉,反问一句:“这么明显我会看不到?你开什么玩笑。”
乞丐被我问的一愣,他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很多次,过了许久,才听得他一脸惊诧的说道:“你咋还活着?”
我被这厮问的一愣,会聊天么?这乞丐是我遇上的除开德军之外,最不会聊天的人,没有之一。我打量了一下他,他的模样让我有几分的熟悉,尽管他脸上是如此的污秽,尽管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成了布条,可我竟然从那一堆烂布条中,认出了这是几十年前的那种中山装,妈蛋当时我一定是疯了。
他的面容和我记忆中的某张面容联系起来,而就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一头带着浓重的头油味的头发,在我跟前乱凑,一双眼睛几乎是要贴在我左手手心上面去,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而我,跟他几乎是同样的动作。
因为我也想起来,记忆中的那张面容属于谁,而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老头,有可能是谁。
我的叔叔。
我爷爷所说的那个得到了古墓庇佑的,长明村曾经唯一的大学生,现在唯一的留学生,有了大造化的,我的叔叔。
我愣了一下,像是疯了似的,朝着那人的右耳看了过去,我们长明的楚家,世世代代,右耳的耳郭后面,都会有一颗红色的痣,这是长明楚家的胎记,每一个人都会有的胎记。
我拨开乞丐那一头拥有厚重的头油味的头发,朝着乞丐的右耳看了过去。
当我看到他耳廓后面的那个红色的痣的时候,我不可置信的在上面还搓了两下,我甚至在那个时候希望我能够一下就搓掉,这样我就能够告诉自己,这个乞丐模样的人,不是我的叔叔。
但是事与愿违。
那颗红色的痣,就好像天然的一样,我知道那就是胎记,那就是我叔叔。
在我愣神中的时候,那乞丐往后一跳,怪叫一声,将我直接推倒在地上,转身便跑。
我顾不上还在呕吐之中的德军,连忙朝着那乞丐追了过去。
我现在百分百的确定,他就是我的叔叔,并且,我应该见过他。
而在我那些清晰的记忆中,他从未出现过,那么很可能,是我20岁的时候见过他。
对于20岁的那场大火,我一直都耿耿于怀,我是那场灾难下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
但是,如果在我20岁的时候,我见过我的叔叔,那么很可能,他会知道我想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但是从他的脸上来看,我有一种直觉,他有很多的故事,很多的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他很显然也认出了我,他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小兽,仓皇的朝着里屋奔去,人影忽高忽低,几乎是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甚至好几次,都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仓皇的朝着里屋奔了过去,我连忙追上,那里屋里面大部分也是杂乱的东西,屋子里面非常的昏暗,也十分的寒冷潮湿,就好像我的地下室,那仓皇的影子在屋内几个起落之后,就看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