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天上偶尔穿过轰隆隆的声音,似乎就要有一场大雨,风很冷,吹过衣袖让人人不禁发抖,我、福全、福元以及牧先生缩在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这里的主人似乎早就走了,房梁上的灰尘已经变成了长长的一条直直的荡下来和蜘蛛网混成一体,风顺着窗子上的大洞吹进来,那扇不太结实的门也前后摇晃着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不敢点灯,怕灯光引了官兵过来。方才我们跑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将追兵甩脱,现在几人身上都有伤,幸好福元又带着伤药,每人擦了一些可还是抵不了一阵阵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
又渴又饿身上的体力早已透支我只觉得昏昏欲睡,我问了他们是怎么救的我,原来他们天刚一黑的时候就来了,因为女牢在里面他们都是男人也不好接近,就先制服了两个狱卒由牧先生和福元假扮狱卒,等到女狱卒换班的时候福全和小冰假装探视由牧先生和福元领着进来,与刚刚换班来的女狱卒擦肩的时候将她们打晕,带到暗处换了衣服,福全和小冰就这样进了女牢,本来福元带着那些毒药就是为了避免出什么意外,结果一切都那么顺利,那些狱卒长期和犯人们在一起都显得没精打采的,对于别人的事也不太上心,却不知道原来是中了那赵大人的圈套。
至于福全和叶儿晓晓是怎么出来的,福全只说他们杀了人!
“夫人,你睡一会儿吧,我们几个守着。”互相说了彼此的情况牧先生轻声对我说,这时我正躺在那张已经落了不知多少灰尘的床上。
我点头,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又渐渐真切起来,这是辰儿的家吧,是他考中状元之后的府邸,怎么又是这里?我……我又回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年,那么多真真切切的事都是我的一个梦吗?
辰儿就站在我面前,那是他二十几岁时的样子,是啊,他早就不是孩子了。辰儿身上穿着一套朴素的青布袍子,简简单单的束着发,他一向节俭,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好,可以这么真切的看到他,记忆中自从他中了状元之后我就没有清楚的看过他的脸。
辰儿看着我淡淡的笑,我张口想要喊他,可是我发不出声,辰儿的笑意渐渐退去,他开始向后退,一点点的向后退去离我越来越远,笑容变成了惊慌,他似乎也想过来我这边只是有什么东西向后拉着他,“娘,娘,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辰儿……”辰儿从惊慌变的焦急,可他停不下,我也发不出来声音,或者用什么东西可以拉住他?
我四下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辰儿并没有动,而是我在不停的向后退,退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不,不!”我喊着,却仍是没有出声。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怎么才能停下,我这是要退去哪里?后面,是一片黑暗!
“夫人,夫人……”
“婆娘,快醒醒!”
我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睛,怎么这不是梦么?到底哪个才是梦?脑子里有些迷糊,只觉得自己被人抱起来然后一路颠簸,这时我才勉强睁开眼睛原来是福全抱着我正在快速地跑着,我想后面望去,没有喊杀声也没有追兵。
“怎么了?”我清醒过来看着神色匆匆的几人问道。
“刚刚有人喊反贼破了杭州城,现在那什么大人没心情捉咱们了,可是辰儿他们还在家,我怕一会儿反贼过来会伤害他们,咱们得快点儿回家!”福全一边跑一边告诉我。
这么快就要破城了吗,方教主他们这么快就打进来了?我们也就安全了吧,“放我下来,我能走,咱们快点儿。”
福全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我放下,我们跑出小巷,原来这里就是福泰楼后院不远处,我不禁一阵后怕,那赵大人不可能不派人去福泰楼查看的,只要他们再多搜几个院子就能发现我们了。
这时我们放才看到,正街上满满的都是人,一些官兵试图把那些老百姓赶回去,可官兵只有那么几名,老百姓却挤满了大街,哪里是那几个人能控制得住的。
百姓们中间——我仔细望望竟然就在泰和楼门口处的台阶上——站着几个人喊着:“朝廷狗官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苛捐杂税更是多如牛毛,大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圣公已至只等大家打开城门迎了圣公进来……杀贪官打豪吏……圣公进城后不交税不纳粮……开门迎圣公!”
因为离得太远我不能完全听见那个人在说什么,只是我知道他们是方教主的人,原来,方教主的人早就进了杭州城么?他是想鼓动百姓造反以便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杭州城。
底下的百姓只是看着并不敢应和那些人,在众人心里天下是大宋的天下,这几个人这么一喊虽然都有些蠢蠢欲动但这毕竟是掉脑袋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有个带头的……
“你们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我松开福全的手,福全诧异的看着我又转头望了望那边,握着我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你、你跟我回去!那些事与我们无关。”
“是啊嫂子,你为他们几乎丢了性命,他们可有一个人救你?那赵大人用你的性命威胁,他们、他们却一丝迟疑都没有就这么攻打进城,若是我们再晚来一步你现在就没命了,何必还要掺合他们的事?”福元也劝我道。
我咬紧了自己的唇,他们说的有道理,我也明白了我在方教主的这件事上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可——现在这种时候我自当尽一份力的,毕竟过去这一年多多承方教主的帮助,若是没有他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你们先回去,我去去就来不会有事的。”我向后推了推福全他们,没有等他们回答转身就向人群走去。
“夫人!”
“嫂子……”
我不理继续向前走,许久才隐隐传来一声“让她去,让她去……”
那是福全有些颓废的声音,似乎哽咽着,我很想看看他是不是哭了,可我不能回头,若是回头我就再也下不了决心走出来。福全,不是我要抛下你,这么做恰恰是我重新选择了你,是我想要回到程家,欠了方教主的就让我借这个机会还清,然后我们就能一起回到从前,过那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了。
回来了几年我都有些迷失了自己,刚刚看到辰儿长大后的样子他要我不要离开他呢!现在我也给过了小凤机会,是她自己不够珍惜,那么就让我回到家中再次照顾辰儿看着他长大吧,我不会再把我的家让给任何人!
不知道为什么泪一下子冲到我眼眶里随时都会流出,我深吸一口气坚定的向前走,来来回回吵嚷的人群让我回到现实,走到距离那几个人不远处,我才朗声说道:“各位,你们可认得我?”
那些人看向我,自然是有不少人认得我的,有从前的老顾客也有我被捉时看见我的更有昨日被吊在城墙头时看见的,反正我在这杭州城算是出了名了。
“小女子本与反贼没有任何牵连却被官老爷无端捉去,现在他们还在四处追捕我,可我听这位大哥说得对,朝廷贪赃枉法官官相护根本没有天理可循,如今我也不想再做什么良民,官府根本不让我做良民!”我说着走出人群站在泰和楼的楼梯上,继续说道:“各位,正如大家亲眼所见,咱们的知州大人竟然想用我一个弱女子的命要挟圣公,何等可笑!可见朝廷已经守不住杭州城,圣公大军就在杭州城外,不日就要破城,到时率先呼应圣公之人,必定委以重任!”
我一阵威逼利诱,动心的人更多了,可却仍是没人站出来,我望了望原本站在台阶上的人,他也一样看着我一副无措的样子。
“开城门,迎圣公!我们去开城门!”一个如牛一般的声音在人群的另一侧响起,很高大的身影一边喊一边向城门处走去,有人带头那些百姓中有胆大的便跟着走了,我见状拉着那人下来也随着队伍开始走。
看到我们跟着走了,跟着的人就更多了,渐渐地也就都跟着过来。
一路呐喊着到了城门处,半路上又有不少人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城门上的官兵被里外夹击早就慌了,我站在下面向城门上望,却看见那个赵大人正在城门上向下看!
“开城门,迎圣公!”最前面那个人又大喊了一声,那些官兵见到这样的气势加上腹背受敌早就没了站意,甚至有一大部分都扔了武器投降了,最前面那个人径直带着人们走到城门处开启了城门上巨大的门闩。
我却一直站在原地,心里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前面那个用力抬起门闩的人正是福全!他额头上都是汗,手臂上的肌肉突起,很明显是用了全力了。这些事情本来与他无关,他该在他的宋家镇过他的安稳日子,可如今他这么做、冒这样的险是为了什么?是谁把他带进了这些纷乱之中?
他本该一辈子做那个赌徒,连上公堂告状为自己家讨回公道都不敢的福全,如今已经可以领着众人反叛朝廷?
我犹豫间城门已经被打开,正对着城门的正是方教主那匹白马,上面坐着的人一身铠甲甚是威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杆长枪,杀气凛凛。
我看到他他也看到我,那一瞬间他是有些惊讶的吧?
就在这一瞬间我脖子上一凉,一柄长刀横在我脖子上,耳边传来那个赵大人的声音,“别动,要不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