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儿突然觉得心灰意懒,她裹紧了大衣,对电话里的夏西狸说:“对不起!”
“大姐……季允儿?允儿?”西狸的声音被生生截断,她收起手机,招手拦了一辆的士。
“麻烦载我去新区。”深夜车辆稀少,路途通畅,的士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新区的环形路,那里有最著名的音乐水幕,因为天冷并没有开启。
允儿在音乐水幕前下了车,然后顺着熟悉的道路继续步行。虽已开春,但夜里的气温还是很冷。她缩手缩脚的走了一阵,就开始打喷嚏,幸好东方达文的公寓已近在眼前,甚至在观景射灯的照明下还能看到廊子里有一把藤制的休闲椅。
她跑了两步赶过去,廊子里很黑,二楼的落地窗垂着厚重的遮光窗帘,整个别墅就像个包装严密的盒子,拒人千里的冷漠。也许他不在家,季允儿缓缓呼出一口气,好像放了心似的转身准备离开。
夏西狸此刻正等在公寓外的露天车场里,车内暖风十足,他没来由的觉得心烦,可是眼皮偏偏沉的发痛,有几次差点就睡着了,还是司机把他叫醒。几次三番终于等到了季允儿,她像个鬼魅一样从公寓暗处的拐角钻出来,不慌不忙的踩着太空步。
“二公子,你看她好像都不知道怕,一个女人大半夜的在街上晃多危险!”
“你懂什么,她这叫有恃无恐,八成早就知道我跟着,故意摆样子气人。”
西狸摇下半截车窗,又对司机说:“闪个大灯,叫她过来。”
司机按吩咐开了大灯,顿时就有两道碗口大的灯柱打出去,正遥遥的照在季允儿的脚下。可是季允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那么游魂似的从他车前飘过去了。
西狸气得不行,眼看她已经出了公寓区,背影在路口一拐就不见了。他拿起电话拨号,刚按了几个数字,就烦躁的将手机往腿上一撂,说:“走吧,不理她了。”
嘴上虽然那么说,可心里到底放不下。西狸的宾利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季允儿身后,连司机都不耐烦了,抱怨季允儿简直是瞎子,白色宾利这么骚包的车都看不见。
“不是看不见,是视而不见。”西狸叹了口气,命司机超过去。
司机不含糊,引擎嗡的一声响,几乎是擦着季允儿绝尘而去。允儿这才有所觉悟,眯着眼目送那雪白锃亮的宾利小跑。等车子的尾灯终于消失,她给夏西狸按了一条短消息,内容是:我答应你,谢谢你肯让我赎罪。
这条短信直接导致了夏西狸一整夜的失眠,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文字理解能力。她说答应了,答应了什么?西狸一直盯着短信看,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他的手指一遍遍的触摸着冰冷的液晶屏,直到电量耗尽。
远在台北的季闵浩正在为一次考试埋头苦修,他在新建成的图书大楼里找到一间相对清静的阅览室,刚刷了磁卡进去,蓝诗琳就跟进来了。
闵浩不耐烦见她,就一头钻进书架间找书。蓝诗琳却是出奇的安静,也不纠缠,一个人在门口存了包,随便找了一本书就坐下来看,短发垂了几缕下来正好挡住她的眼睛。
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闵浩绷着脸走过她身边,在后一排桌子后面坐下来。他看的是一本考前辅导,还有一本习题集。阅览室本就安静,恰好前面的蓝诗琳也没有找麻烦,他很快就沉浸在书本里,偏有几道题难解,他在纸上画着,完全没留意蓝诗琳已经坐在他身边了。
“你进校的分数是多少?”蓝诗琳翻着书页,漫不经心的问。
闵浩吓了一跳,用笔杆敲着桌面忿忿的说:“请你安静,我要复习。”
蓝诗琳也不恼,笑眯眯的凑近他:“有什么好隐瞒的?就算阿浩你是托关系进来的,我也不会说出去。再说了,现在凭关系走路子有什么?我的成绩也不理想,也是全托了爸爸的关系。”
“你胡说八道什么!”闵浩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抬头怨愤的瞪着蓝诗琳:“你千金小姐自然可以走门路上大学,我穷人一个,完全靠自己。你别烦我,这次考试进了三甲就能公派留学。”
说完再不看蓝诗琳一眼,专心致志的又算起来。他们坐的位置窗外正好对着一棵凤凰树,刚刚绽放,像初初燃起的火把。闵浩的侧脸就浸在这一片火红之中,阳光融融的勾勒出一层浅金的毛边,衬得他眉眼温柔,连耳垂都像透明了。
蓝诗琳心不在焉的翻着书,她不能再看他了,于是刻意垂下头,好让头发可以遮住视线。过了好久,只听闵浩的椅子轻微的响了一声,她这才抬头看,闵浩已经站起身又走去找书了。
“喂!”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又急忙跟过去。
闵浩见她像尾巴一样跟着,又好气又好笑,忍了半天才说:“你烦不烦?我又不是你老公,盯这么紧干嘛?”
说完就发觉失言,于是咕嘟着又补了一句:“我丢不了。”
果然蓝诗琳眉开眼笑,压低了声音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闵浩红着半边脸,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看。
“我爸爸说了,等你毕业后,就把原来的季氏大酒店还给你。本来就是你们季家的产业,现在你有出息了,自然要完璧归赵。”
闵浩终于肯正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绕了一圈,才小心翼翼的说:“那就多谢蓝伯伯。”
蓝诗琳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世上总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爸就算当年再怎样和季叔叔交好,二十年他一手救活的产业,也不可能就真心舍得。无商不奸,我爸也不是菩萨,他必然要有利可图。”
闵浩看了她一眼,就真的走到角落里,两手一摊道:“我们季家已经落到这步田地,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反正已经一无所有,无所谓,你说说看。”
蓝诗琳看着季闵浩好像壮士断腕一般的神情,心里忍不住好笑。她就是想吓唬他,看看他的反应而已。其实蓝诗琳的爸爸还真就是菩萨心肠,要说无所求也是假的,可那点要求对季闵浩来讲,是举手之劳。
“你别怕呀。”蓝诗琳咯咯的笑出声,“你可能不知道,我爸一直跟东方集团有过节,当年东方雄在股市上黑了我们一把,害的爸爸差一点破产。我爸想用你来做打击东方集团的利器。”
“我?开什么玩笑。”闵浩拿了一本书,顺势就坐在窗台上。
“你是最佳人选,因为季氏也是被东方雄搞破产的,手法就和整我爸用的一样。当年季叔叔有一个项目赔了钱,又正赶上青黄不接的时候。东方雄就趁机拉拢季叔叔,放了很大一笔股票给他,结果股票大跌,季氏赔尽了家产。”
蓝诗琳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甚至像一个主播在播报一则商界新闻。闵浩的身子一震,差一点就从窗台上跌坐下来。他堪堪扶住了窗框,又顺手将窗帘遮在身前。
“这些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闵浩的声音干涩,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整个身子都藏在窗帘后面,白色的落地纱,将他遮蔽的若隐若现。
蓝诗琳不知怎么就走了神,白色的纱帘和捧着书的男子,这情形像极了岩井俊二的电影《情书》。她的心就这么被窗帘后的身影拨动,扑通扑通的跳,又好像已经忘记了心跳,忘记了呼吸。
闵浩的眼角有轻微的刺痛,他知道自己要流泪了,所以才要藏到窗帘后面。他听到蓝诗琳久久没有回应,无奈只有抹了一把眼睛,掀开窗帘站出来。
“我问你话呢,你从哪里听来的?蓝伯伯说的?”
“啊?哦,是我爸说的。”蓝诗琳仓惶的拿了一本书转身就走,她的脸滚烫,恐怕已经红的不像样。
闵浩跟着她,很有耐心的追问:“还有呢?”
蓝诗琳在椅子里坐下来,并不急着翻书,而是直愣愣的盯着书皮发呆。过了半晌才喃喃的说:“所以,导致季氏破产、季叔叔自杀的直接凶手就是东方集团。父债子偿,东方达文就是我们要对付的敌人。阿浩,恐怕东方达文会下黑手害你,你的分数根本不够台大商科的录取线,是东方达文动用了关系保你上的学。这栋图书大楼就是东方集团捐资的,校长不能不给他面子。他做这一切是为什么?一方面让你学成后对他感恩戴德,你自然忠心耿耿的去东方集团帮他,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排除掉你这个隐形炸弹。另一方面,就算你知道了一切,他至少把你培养成商界新贵,别人也不会笑话他以强凌弱,胜之不武。”
季闵浩只觉得浑身冰冷,不知道是不是阅览室的空调坏了,头顶一阵阵冷风吹下来,连中央空调进风口轻微的轰鸣都扰的他心烦意乱。
他看着蓝诗琳如葡萄一般黑亮的大眼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条件?”
蓝诗琳捋了捋头发,努力微笑着说:“也不是什么条件,我只是提醒你现在的形势。季叔叔的仇要报,可你单枪匹马怎么是东方达文的对手?”
季闵浩的丹凤眼眯了眯,就像一只猫看到了猎物。他说:“只要是蓝伯伯的要求,我都答应。”
他语气虽轻,可蓝诗琳的一颗心还是吊到了嗓子眼。她不能再面对他,急急的站起来,临走甩下一句话:“娶我,就能换回季氏,你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