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封城之后的第一次朝会,甚至还有官员不知城已然封了的事情,殷正也跟着一并站在了朝会上。
洛依尘坐在上首,看着下面的官员神色惊惶却又强自镇定的样子,道:“你们慌什么?历朝历代,皆有大疫。只要朝廷处置得当,局面定可安宁。”她转而看向段凌肃,又道:“你们常说先帝,今儿本宫也说一回先帝。想当年先帝朝的时候,也有过时疫,至今日,不过十年不到。你们皆是先帝朝的老臣了,如此惊惶,倒让本宫不解了。”
“禀太后,此次时疫凶险异常,户部郎中染病不过三日,已不治身亡!疫情紧急,还请派太医和京中药局尽快救治。否则,就算封城,若有一病患仍在京中,京中不出半月,必成死城!”靖源已经许久不曾上朝了,他是先帝的伯父,如今宗室长者,此次来朝会,也足可见对时疫的重视。
世宇带着兵守在城门,阮欢那边儿已然带了人在城郊支起锅来,设了药棚,发放绿豆水和白茅水。只是城郊的尸体越堆越多,里外都有人耐不住了。
“开门,开门!我要出城!”
“朝廷不给我们药,要逼死我们啊!”
此刻洛依尘仍在朝上,只是陈子离和世宇都不在,却见此刻陈子离匆匆赶回来,却也算是安了她的心。
见陈子离进了朝,洛依尘先免了礼,又道:“情况如何?才儿个,宋丞相说在此处都能听得到外面百姓的哭丧声了。”
点了点头,便听陈子离道:“的确如此,情况并不好。京郊,因疫病而死者已达千人,且皆是染病三日内急病而亡。”他看向洛依尘,又道:“昨日虽已封城,但今晨又在京城中发现好几具尸体。城中染病之人,虽比前几日看着少了,但仍旧还有,且在扩散。”
段凌肃一听还有尸体,一脸绝望的喊了一句:“老天爷!”
“闭嘴!”洛依尘看了段凌肃一眼,吼道。而后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便如王叔所言,京中一并设了药棚,救治为先。”
“臣来时已派昭毅将军去京中药局下令,设立药棚。如今只怕宫中也要避疫,臣尚不知,宫中是否有内监染病,还请太后速查。”陈子离说罢,忽然便听到李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宫中暂无人染病,哀家已查点妥当。”李氏的出现仿佛是意料之中的,洛依尘看向李氏,仍如寻常一般行礼。
见李氏走过来,示意她免礼,洛依尘才道:“宫中一应有太后娘娘处置,众卿,大可安心了。”
“臣以为,太后娘娘应同皇上于内宫避疫。邻近宫中有一太液池,池上有岛,当即刻动身。一应食物用品,只用船只传递。”段凌肃开口,话音未落,折子便已经砸到了身上。
洛依尘冷笑着,道:“各位大人,若是有如宋丞相一般,惧怕时疫者。本宫劝你们,自己关在府里避疫,生死由命。本宫身为太后,便是如皇上这般缩在龙椅上哭,也不能退往太液池不是?你们害怕,乃是人之常情,谁不惜命?但是还请你们看清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吃的是皇粮,就要领皇命。本宫从不要求你们两袖清风,一心只有江山社稷。但朝廷危难之际,该做什么,还请你们心里都有点子数!”
此话一出,再没人敢提避疫的事情。如今的太后娘娘不是先帝,莫说洛依尘不是,就算此刻站在上首的李昱欣,都不是会临阵退缩的人。在场的大多是文臣,对李昱欣的名头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识过。但总有人见识过,黄三德看着眼前的两宫太后,是真真儿的服气了。
就算先帝在世,此刻也多半会退往太液池避疫。只是此刻在位的,是那个次次朝会都恨不得缩在龙椅上哭的小皇帝。他什么都不懂,但他的嫡母,生母,两宫太后,此刻并肩站在上首,眼神坚毅,分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女人,果然不能算是女人了。众人在心里都叹了这么一句,但是他们能说什么?两宫太后不走,要硬撑着执掌大局,他们能走得了吗?他们敢走吗?甚至有人敢说,此刻谁要是敢走,怕是两宫太后能直接拔剑,在这大殿里斩了他。李昱欣是个武将,洛依尘是个不讲理的,谁还敢跟她们两个叫板。况且,他们肩负起家国社稷,这本就是男人的事情,但此刻,却落在她们身上,谁又能说她们的不是?
殷正得了小徒弟的消息,匆忙赶回太医院,便听人道:“院判大人!绿豆汤和白茅水根本不顶用,现在没人信咱们了,怎么办?”
“怎么办?重新参详会诊!重新想办法!你们几个,快到外头抬一个染上疫症的人进来。掩好口鼻,戴好帽子,千万不要碰着他们!”殷正匆忙吩咐着,便见几个药童忙忙地出去抬了个人进来。
一众太医对着这个不断咳嗽兼呕吐的人察看着,这人吐了一阵,突然眼睛一翻,当场断了气。
“这人全身黑紫,像是,中了剧毒!”
“哪有这么多的剧毒,能让几个州府的人都染病?全身黑紫,无非血热之象;呕吐腹泻,咳嗽气喘,应为血热大毒!”
“那用犀角地黄汤解毒清营凉血?”
“满城的病人,要多少犀角,地黄?”
“那用生石膏、知母、水牛角、赤芍、生地、连翘、白茅根、仙鹤草、三七粉清热解毒,化痰散结,凉血止血?”
“哪来这么多的药?便是把太医院搬出去,够你们用吗?”洛依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殷正等人皆是一愣。
殷正刚刚离了大殿,洛依尘便散了朝会,只带了几个朝臣过来。她拿起殷正递来的白布掩住口鼻,上前察看了一下,道:“用,大黄试试?”她说的迟疑,原本她也不会什么所谓的医术,真正跟药有关的,除了下毒,她根本就是一知半解。
“大黄?它性苦寒,虽能去湿热去毒,但只属胃和大肠,总不属肺。这些病人咳血,哪里对症了?”一太医皱着眉说着,很明显,洛依尘的话他全当放屁了。
殷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由得连声音都高了一些,道:“就用大黄!快去,快去!这个病我想起来了!之前师傅说过,在琻国那边儿,曾有过如此的疫病。快去!把药库里的大黄都拿出来!不只是大黄,还有其他清热解毒,去毒泻火的药也拿出来!”
“挨家挨户的发,药汤改用石菖蒲和银花蕊!”殷正仿佛天上掉馅饼一般,又大声道:“用硫磺熏了衣裳再去,薄荷水把脸上的纱布打湿!”
看着殷正的样子,洛依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陈子离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救人,她是想让人死的快些,早死早埋,避免扩散。
回了慈宁宫,洛依尘坐在椅子上喝茶,木槿端了盆子来给她洗手,便听她道:“早知道大黄能治,我就早说了。”
“你是想治吗?大黄还能让人腹泻,你怕不是看着那群人有腹泻的症状,打算一剂猛药把他们都毒死。要不是殷正误打误撞,这倒是个好法子。”陈子离看着洛依尘,不由得笑了一下。
洛依尘一手水泼到他脸上,道:“这话不许出去乱说!我如今可算是朝廷的功臣,你且给我留点儿好名声吧!”
“留,哪敢不留?太后娘娘今儿在朝上,着实令人刮目相看。”陈子离说罢,起身便要走,见洛依尘拦他用膳,便道:“你是朝廷功臣,我不能跟十六哥一样,当朝廷蛀虫,此刻不出去救疫,我的名声不要了?”
洛依尘听到这话,却是没再拦他。
“你去帮着分拣药材,你去磨紫金锭,凡是颈背肿痛的,都给他们涂上!大黄汤好了没有?”殷正在药棚里吩咐着,仿佛整个人来了精神。
阮欢骑在马上,在街上来回奔驰喊话:“各户百姓听着,开窗散疫!各家各户,马上找到近水通风处,不可关门闭户!”
各家的房门在阮欢一遍遍喊话之后,终于都打开了。陈子离带着士兵,掩埋尸体,不停地撒石灰粉。世宇守在城楼,以防有人趁机暴乱。
太医们穿梭着救治病人,却见那边儿空慧带着人在一边儿为将死的病人念经。
“此次疫症,京畿疫死三千余人,济南府各地疫死四千余人,其余各处,共疫死一万两千人。”
疫平复之后的大朝上,李昱欣又没来,只有洛依尘一个人坐在小皇帝身边儿。听着下面朝臣的话,洛依尘少有的没有站起来骂人。
“此次大疫,二位王爷,昭毅将军,皆置自身生死于度外,尽心尽力,赐二位王爷各百金。”洛依尘说罢,命一旁的木槿把圣旨拿过来,道:“正三品昭毅将军阮欢,心怀社稷,有功于国,封从二品定国将军。”阮欢听罢愣了一下,赶忙跪下谢恩。洛依尘亲自走到他身旁,将圣旨放在他手里。
从正三品升到正二品,是多少武将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朝廷上,除了李振国是从一品的宣威将军外,也只有阮欢,乃是武将里面上了二品的大员了。
从大殿里走出去的时候,阮欢仍旧不敢相信,他还没过二十四岁的生日,便成了朝廷的从二品大员。武将能上三品,已然是顶破天的荣耀了,本朝也不过一个李振国罢了。但人家的年纪资历且不说,单凭女儿是太后,一个国丈的身份便值得从一品。但阮欢想了又想,他可不是国丈,二十多岁站在满朝文武前面的,除了宗室出身的陈子离和世宇,也就是他这个横空出世的定国将军了。
黄三德从后面走出来,冲着阮欢嚷嚷道:“定国将军!恭喜恭喜!”他此次进京,也是升了官的,董辉去年升了明威将军,今年黄三德领了广威将军的缺,二人同属正四品。
黄三德如今升了正四品已然是心满意足,老母亲在家里恨不得烧香拜佛了。如今阮欢升职,黄三德虽说羡慕,但嫉妒还真谈不上。人家阮欢是侍卫出身,又生的漂亮,黄三德私心里觉得,这是人家应得的。要换了他是太后,也要重用阮欢不是?
“广威将军也是刚升了官的,同喜了。”阮欢笑着对黄三德回礼,之前黄三德才升官,便闹了时疫,故而也没时间庆祝。此刻说出来,倒也不算晚。
黄三德咧着嘴笑道:“反正是同喜,我请你喝酒去!”
阮欢应了一声,却道:“还是我请将军吧!省的外头说我升了官还小气。”
二人叫上被赐了百金的陈子离和世宇,世宇推说家中有事,陈子离说要进宫去找太后,便没同他们去。不过二人是武将,叫上走在一旁的两个王爷也是嘴上客气,真要是二人跟着了,说话反而费脑子。
一时间,因着疫症平复,前朝后宫皆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