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欢看着眼前中庆府城墙的样子,思及当年鄂州城,竟觉得城墙完好,丝毫没有要破城的迹象。
魏传利尚算指挥得当,魏家练兵也算是别有一番办法。阮欢从旁看着,也不多话。他到底年轻,真正领兵也没几次。能从旁多看看,也算是给自己长见识了。几年前他跟着洛依尘同琻国打,虽说也曾独自领兵,但都是侧翼,正面对敌时大多还是领了上命。
瞧着魏传利指挥各将领,阮欢站在旁边,心底里记下他对宁国的用兵之道。魏传利并非魏国公亲生,虽说不曾亏待了什么,但年少便从军,也算是有点儿本事的。他为人甚是方正耿直,如今宁国不过时派了将领小股攻城,魏传利应付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只是,阮欢不知道,若换了宁王亲自来,或是换上精通诡计的将领,魏传利还能否应付。
“将军这么快便要回京了?宁国最近不安生,将军来了这一趟,也没好生招待,着实不该。”魏国公见阮欢来辞行,也说起客套话来。
“国公言重了,臣奉皇命前来,这几日看着大公子领兵,也实在学了东西,还要多谢魏国公。”阮欢并非不会说话的人,都是朝廷上待过的,除了黄三德,哪有出口就‘俺也一样’的?
从中庆府回京,阮欢一路上也不敢耽搁。只是他走到山东的时候,便觉得事情不对。一路上,竟零零散散能看到从京城附近来的难民。阮欢问了几个人,都说时京城附近发了瘟疫,也不知京城里头如何。
“伤寒?太医院可顶下了方子?”洛依尘敲着桌子,问面前站着的陈子离和世宇。段凌肃站在一旁,仿佛不存在一般。
“殷正还在看,方子的确有,但是药材都是贵重的,宫里自然用得起,但是这么大片的疫情,根本用不了。”世宇此刻也有些急了,之前也不是没发过瘟疫,但是当时,京城也就零星几个人染了病,段凌肃便是其中之一。可如今,伤寒就在京郊,京城如今染病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了。
“那就删减方子,把贵的都扔了,疗效差点儿归差点儿,控制疫情最重要。”洛依尘不知道这么简单的法子为何没人想到,难不成都急傻了?
陈子离看了她一眼,道:“所有的药材都是难得的,一张白纸,你是打算让殷正画符上去给人冲了喝吗?”
殷正随着这句话进了殿,登时就跪下了,道:“臣无能,今次京郊疫情,并非寻常伤寒,如今已近隆冬,寻常伤寒的法子用不了,宫中药物也不足以支撑整个京城的疫情。”他顿了顿,见洛依尘没发火,又道:“娘娘,如今,首当其冲,该封城了。”
洛依尘皱着眉,看向陈子离。封城的确是最好的法子,封了京城,许出不许进,至少能保住京城。
“封城?这怎么可以?这样,那些染了病的人怎么办?”段凌肃一听封城,恨不得跳起来。
“丞相大人,封城之后,他们自然要迁往郊外。朝廷会给他们建个临时的居所,不会露宿街头的。”世宇一脸不耐,此刻还要装圣人,除非他们都疯了。
“子离如何说?”洛依尘看似不偏不倚的问陈子离,但是世宇知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他这个母妃,封城的旨意下的比谁都快。
“封城已是定局,只是此刻朝中,无人能去京中家家户户将病患都迁往城外。臣请旨,亲自前往。”陈子离这话倒是说的大义凛然,没人愿去,也不能没人去。
洛依尘看着他,冷笑了一声,陈子离倒是真的一次次的拿命在赌。封城的事情若是让他领了旨,日后朝中的人心里少不得敬他一句有担当。毕竟他若不去,便是别人去。民意?患病的人能不能活还不一定,但是想要保命的京里人,各个都要感激他了。
“儿臣愿同十八叔一并领旨,封城事关重大,只恐暴乱,一人究竟忙不过来。”世宇见陈子离领旨,少不得也要表态。若是陈子离去了,他便不能不去,否则,往后朝廷便是他陈子离一个人的了。
“娘娘,昭毅将军请旨入宫复命。”木槿忽然对洛依尘说了这么一句,阮欢此刻已到宫门处。
洛依尘也是没想好到底应了哪一个,听得阮欢回京,恨不得让他长了翅膀飞进来。不耐烦得道:“赶紧传!昭毅将军入宫,素来都是不必传旨的,只到殿外通禀,今儿一个个的都傻了吗?”
木槿知道这不是骂的她,赶紧领了命去传阮欢。匆匆回来的时候,殿里只有段凌肃一人侃侃而谈的声音。什么不能封城,百姓,民意,仁德一个个的词蹦出来,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不封城还能控制疫情的好法子。
阮欢复了命,见众人正在说京郊疫情的事情,便道:“臣一路行来,见京郊难民已往山东去了,封城势在必行。附近州府,也应当封城,将难民围在一处。如此一来都在一处,好医治,二来,若是实在无法,也可防着疫情蔓延。”
“阮将军说的极是,说白了,死也死在一处,总好过各地都有疫情,尸体埋不住,反而更坏事。”陈子离见阮欢提了,忙跟着把话给洛依尘彻底掰扯明白了。阮欢到底说的没这么明白,他总说不出人都死了也可埋在一处。但是陈子离不同,他不怕把话说清楚,死就是死,患病的百姓,就算不死,将来没了劳动力也是麻烦。
“你们!你们怎能如此?想当年先帝在世之时,一样也是瘟疫……”段凌肃话音未落,那边儿洛依尘的折子又砸到了他头上。
“先帝先帝!你这么想先帝,你怎么不去找他问问,如今京城的疫情,怎么办?”洛依尘骂到一半,又道:“就如昭毅将军所言,今日封城。传旨各地,病患一律迁往京郊,封城!”
“臣领旨!”除了段凌肃,其余三人倒是答应的快,但是他们领了旨却都没起来。谁去做事,到底还没说。
洛依尘看着他们,垂眸想了想,道:“昭毅将军,领兵搜查,京中不可留存一个病患。世宇,你同子离各守一门,万不可发生暴乱。”她说到这里,忽然又道:“本宫同阮将军一道,若有民意,尽管来恨本宫,人是本宫赶出去的,与旁人无关。”
陈子离没拦她,世宇有些发怔,不知道洛依尘到底是什么意思。照理说,让阮欢去赶人,已然是保住了他和陈子离的名声。他们二人守城,只要没有暴动,那功劳就是明白写在功劳簿上的了。洛依尘何必跟着阮欢出宫,如此除了能保住阮欢声名,什么也做不了。
阮欢倒是也想到了这里,出口要拦洛依尘,但是话说到一半,却听洛依尘道:“将军今日才回京,又要领旨,本宫如何能置将军名声于不顾?功劳分给宗室,恶名都让将军来背,这么不要脸的事儿,本宫做不出来。”
她说罢,看向段凌肃,又道:“宋丞相,有这时辰还是早些回府陪小妾最好,省的在这里杵着大家都不痛快。”
用过午膳,众人领了旨各自出宫。洛依尘只是换了窄袖的宫装,面纱什么的也同阮欢一般,只是遮住口鼻,丝毫要掩饰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戴。
阮欢才回京,她就给了他这么一个毁名声的活。就算阮欢真的没有怨言,朝臣看着也不是个事儿。偏偏就拿着小叔儿子当宝贝,阮欢就能随便用了?洛依尘想着,这般做,实在是太不要脸了。陈子离和世宇的确都是宝贝,但阮欢也是宝贝,朝中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不过董辉黄三德,还有北境的李振国,再有便是阮欢了,怎能不是宝贝?
直到半夜,燃起了火把,洛依尘才站到陈子离身边。站在城楼上,看着京郊搭起了棚子,一群弓腰驼背的病患被领进去。
“他们,还有必要活吗?殷正的方子,就算是能研究出来,也是许久之后的事儿了。”洛依尘拢了拢披风,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说着。
“你不要名声了?”陈子离笑着问她,仿佛这群人的死活只在他们是否要名声之间。要名声,就留着他们,尽量医治,不要名声了,那就干脆挖个深坑,埋了了事。
洛依尘看着他,忽然也笑了,道:“今日之后,我还有名声吗?”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道:“我从没想过,还能有一日,能跟你一起站在城楼上,决定着下面那群人的生死。”
“天凉,回去再说。”陈子离没看她,而是看着城下一脸肃然的守城将官。正好阮欢也走过来,洛依尘见阮欢来了,便转身跟着他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