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小帅只发了一则笑话给我,再没其他的话。像我这么笑点低的人,对着手机怎么也笑不出来。
铃声再一次响起,我妈的来电。
“最近怎么样?晨曦,有男朋友了吗?你看,这一年又要过去了,你又长了一岁了,自己的事抓点紧吧!”
我不爱听她说这个,虽然嘴上敷衍着、应答着,心里所想却是,这种事情是一蹴而就的吗?我可千万不想步她的后尘。那样轻率又不匹配的婚姻,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
她大概是觉得我语气中的不悦,又絮絮说了几句,便挂断了。
我的家,那是个什么样的家呢?我的母亲是千千万万农村妇女中的其中一员,她的性格向来是任劳任怨、逆来顺受。而父亲,是一名教师,才华横溢,知识渊博。我对他从小到大毫无亲昵感,他的暴躁和他的才华是相等的。我想他大抵是从骨子里瞧不上母亲的,所以才会那么堂而皇之地在酒后,把一切暴力加诸于母亲身上,而认为理所当然。他的阴晴不定,反复无常,让人心生畏惧。我的成长不过是在逃离,逃离那压抑的环境,逃离那没有温情的家。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即使逃离的再远,骨子里的不安全感一直都会缠绕着我。
这种复杂又压抑的情绪一直陪伴在我成长的路上,她把我历练成一个大大咧咧、开朗活泼的人,可另一方面,我却畏畏缩缩,不敢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
我望着那一轮明月,周遭是散出来的白光,澄澈明亮。可是用不了多久,这明亮就会消失,而那圆如铜镜般的皓月也会幻化成弯弯的一勾。
我想到杳无音信的丁晓琳,想到刚刚见过面的徐云鹏,还有一直纠缠玩闹的张睿,突然发现我的圈子一直是如此的小,来来去去的就是这么几个人,心里顿生悲凉。
这种悲凉感又让我回到十八岁,明媚的夏天,每个高三学生的脸上都写着压力和纯真。最后一次模拟测验结束,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而高考再一次地即将来临。
六月一日的早上,我们穿戴整齐来到教学楼前,在摄影师的吩咐下,搬凳子,找位置,我紧紧挨着丁晓琳站在第二排,对着镜头,微微地笑着。身后是骚动的男生,我回头,正看见张小帅站在我的身后,笑着,露出细白的牙齿。在他和我甩脸子的第二天,他趁着早上做卫生的时候主动来找我道歉,我原谅他了,我们就和好了。
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随着一声“茄子”,被永远的定格在那一年。
高考结束后,分数下来了,马上就是填报志愿。天下着绵绵的雨,法国梧桐枝叶葳蕤,那宽大的叶子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显得青绿。
我到学校时,徐云鹏已经走了,不必问,我也知道他的志愿是哪所学校。而我也偷偷摸摸把所有志愿选在了那座城市。
我填好了,张小帅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杨晨曦,你报哪里了?”
“不告诉你!”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报的哪里?”
“关我什么事?”我一脸无语。
“那我告诉你,你报哪儿我报哪儿!”他笑着说。
我不理他,心想你那分数也不够啊。
等了一个月左右,通知书终于下来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去学校拿通知书的那天,全班同学一起请老师们吃饭,闹闹哄哄的吃完饭已是下午三点,和老师告别之后,有人提议去K歌,丁晓琳问我去吗?我说当然去。徐云鹏去,我肯定去啊。她幽幽地说,张睿今天没来呢。我这才注意到,真的是。可能是被录取的喜悦占满了头脑吧,我竟然忽略了他。
喧闹的包房,大家笑着闹着,我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那是高考后新买的手机,我第一个把号码告诉了徐云鹏,第二个是丁晓琳,此时他们都在我身边,会是谁呢?
陌生的号码,我拿起手机,起身出了KTV包房。七拐八拐地直出了大门外才觉得安静了点。
“傻妞,还没回家那。”张小帅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我有点惊讶。
“我多着法子呢。”
“你今天怎么没来?”
“哟!注意到我了,是不是没见到我很失落啊?”他又开始贫上了。
“你考上哪儿了?”我换了个问题。
“不告诉你。”
“拉倒!”
彼此都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傻妞,以后你会想我吗?会把我忘了吗?”他突然开口,语气里有一丝失落。
“你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个?”
“没事了,玩得开心点,回家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这一句便挂断了,耳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张小帅伫立在窗边很久,他想见不到杨晨曦的人,听听她的声音总是好的。晚饭之后,父母又再一次地提起出国留学的事,他感到厌烦无比。他们总是这样,一次次地将他向外推,小时候将他寄养在奶奶家,大了接回来也是住寄宿学校,知道他在学校惹是生非就安排他到外校。小时候的借口是“忙忙忙”,大了变成“为你好”,可是他丝毫体会不到。由始至终,他们都是强权干涉他的人生轨迹,从来不问问他愿意不愿意。钱、地位真的会让人觉得幸福吗?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他宁愿生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或许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
真是莫名其妙!盛夏时光,那天边仍有太阳的余光,绯红色,渐变为浅橙,渐渐暗成鸽子灰,终变成了墨黑。一颗星子闪着光,盈盈地挂在西边。
我突然想起他的好来,心里隐隐的不舍,眼睛酸胀。
这多半年的短暂时光,真的是从内心感到快乐吧。在这个狭小的校园里,他总是变着法子的让我开心。值日、打水的活全被他承包了,脚边的暖壶永远是满的。考试成绩差的时候,他和我坐在楼下的水泥台上,唱歌给我听。偶尔他会折一只蝴蝶给我,或者是把核桃壳完整地粘起来,在上面用红、黑、蓝签字笔画松树和远山,真是惟妙惟肖。六月的夏天,合欢花苞密密挤在枝头,一簇一簇的粉红散发着幽香,他爬树去摘那枝头娇嫩的花朵送我。为此还挨了一次通报,我想起他爬树的样子就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就觉得鼻头发酸,我们还会再见吗?还会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