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爱情
“只有两个问题,you know?”表哥目光炯炯地说,“上帝和钱,谁都逃不过。”
这话有点费解,不过哲学家的天职就是说别人听不懂的话,否则他哪有饭吃。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表哥翻翻白眼:“我说过了,上帝和钱,谁都逃不过。”
听完我的故事后,表哥的表情如雷轰顶,不停地喃喃自语:“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我推推他,说你傻了?我等你帮我拿主意呢。他愣愣地望着我,又绕回了原路:“一切问题都是两个问题,you know?一切问题都是两个问题……”
我服了。见过扯淡的,没见过扯恐龙蛋的。我说你说句人话行不行,你到底什么意思?表哥一下子醒了过来,拍拍我的肩,“我支持你,兄弟,跟他去吧。如果他是上帝,你应该追随他;如果他有钱,”他摇摇头,目光中沧桑无限,“你更应该追随他,反正只有两个问题。”
我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往外走,表哥转了一圈,忽然长叹一声,“这就是我们的宗教啊,兄弟,”他幽幽地说,“要么相信上帝,要么相信钱,除了这两个,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呢?”
我女朋友坚决反对:“不许去!想钱想疯了你!那个人明显是个疯子,你跟着他……”我心中一阵温暖,想到底是自己的亲生老婆,说话都透着亲切。她抓起我的手放在腮边擦着,渐渐变成了婉约派:“你知道吗?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钱,而是爱情。你说我们活一辈子图个什么呢?还不就是……”
我问她:“那什么是爱情?”
“爱情就是……”她慢慢地想着说,“首先要浪漫吧,我过生日时你要送我礼物,向我求婚得去法国餐厅,要有红酒、有鲜花、有钢琴,有戒指,还有,你得跪下!”
“你要什么样的戒指?”
“卡地亚吧,蒂梵尼也行,”她说,“不管大小,钻石总得有吧?没有钻石,你好不好意思……”
结论之一: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钱,是爱情;爱情上最重要的东西也不是钱,是钻石。
她脸红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呀?谁说钻石了?我说得可是——浪漫!浪漫你懂吗?”看我不懂,她摇头晃脑地唱起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那能叫浪漫吗?”我哧地笑了一声,掰着手指头给她算起账来,“你看,我今年三十岁,就算还能干三十年,一个月四千,一共是一百五十万,再加上你的——你工资还没我高呢,就算也是一百五十万吧,一共三百万。你还想活到七十岁吧?还有四十年,四十年是一万四千六百天,平均一天也就两百块钱。两百块钱要吃,要穿,要买化妆品……浪漫!吃的,我们省一点,一年一万,吃掉四十万;穿的,也省一点,别买名牌了,就穿Esprit吧,一年一万,穿掉四十万;这房子还差三十多万;车就不买了,我们坐公车,就算公车不要钱;总要生孩子吧,现在的奶粉多少钱?尿布多少钱?从小学念到大学要花多少钱?帮他娶媳妇要花多少钱?浪漫!就算不生孩子,总要生病吧,还有……”
她喟然长叹,“是挺狼狈的啊,想起来真是……”
结论之二:高薪浪漫一世,低薪狼狈一生。
她问我:“那怎么办?让你去?不过咱们说好,你要是成功了,不许忘了我啊。”
“要是失败了呢?”
“我会等你!”她扑进我怀里,紧紧地搂着我,“亲爱的,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我们……我们不死不散!”
新天堂
那天是七月初七,风雨停了,我和他离开了一片狼藉的贝奇行宫,辗转来到了海边的圣心教堂。按中国历法,这天是牛郎织女团聚的日子,他们分居两地,没有城镇户口,一年只有这么一天,牛郎的身体又那么棒,可以想象晚上得流多少汗。要说还是二十一世纪比较开明,要搁以前,警察说不定还要去查他们的结婚证,拿不出来就算非法同居,按流氓罪类推。
圣心教堂以前离天堂很近,算是上帝的门房;现在离天堂就更近了,市政府派房地产商驱逐了所有的牧师、拉比和政治委员,在这里盖了几百家按摩院和洗脚城,还有不知干什么的高级会所,名字就叫“新天堂”,看看这天堂的广告吧,酒杯、彩灯、裸体金发美女,还有一条一柱擎天、状若阴茎的大标语:来新天堂吧,体验人间至乐!
聪明人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广告就是这么干的,不用说什么东西管什么用,只要找个头脸囫囵的家伙代言就行:“我从来不做广告,不过按摩棒这玩意儿可真是好使,赶快去买呀!”或者:“今年清明不烧纸,烧纸就烧狗头金!”烧狗头金有利于GDP增长,这是学者们说的。这些学者个个聪明绝伦,喝大量的脑白金,屁眼里塞个螺帽就能冒充精密仪器,有两个甚至已经读完了高中,要不怎么是学者呢。
教堂门前张榜告示:私人会所,非请勿入!这话是有讲究的,在二十一世纪的汉语中,一个“请”代表一千万,两个“请”代表两千万,如果有一亿以上的身家,他们说不定还会对你说“欢迎”呢。所以比尔·盖茨到中国访问,有所大学专门成立了一个机构来统计他的财产,派学生们热烈鼓掌:“欢迎、欢迎、欢迎、欢迎……”一共鼓了几千次,听说最后竟有累死的,不过累死这事不利于安定团结,我们就不说了。
我们走进教堂大门,酒会刚刚开始,一个神父模样的人正站在台上侃侃而谈,这神父长了一张素食主义的脸和一副荤腥不忌的体格,肚子鼓鼓的,装满了上帝的福利,说起话来,十分地言简意赅:“刚才有人对我说,他不信上帝,除非上帝能给他钱。我只说一句话:其实上帝已经给你很多钱了,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是亿万富翁。生命啊,兄弟姐妹们,我只说一句话:给你一个亿,你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命卖给我?”
台下有人低声插话:“一亿?你买得起吗?瞧你那穷样!”那家伙斜挎着一只昂贵的普拉达背包,据说成功人士的包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支票,一样是避孕套,这位比较有学问,说不定还有板砖什么的,有钱人嘛,都是相信虚无的理性主义者,随时得准备拍人和被拍。
神父点点头,“你看,没有人愿意,这样你就有一个亿了。还有,你们年轻、健康、有知识,这些都是财富啊,兄弟姐妹们,我只说一句话:给你多少钱,你愿意变成一个白痴?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
“你看,现在你有两个亿了。还有你们的身体、美貌、家庭,兄弟姐妹们,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你的眼睛值多少钱?你的脸值多少钱?你的心、肝、肺、肾值多少钱?我只说一句话,”他直视着那只普拉达背包:“就说你吧,给你多少钱,你会卖掉自己的妻子儿女?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
普拉达火了,脸上的横肉抖抖地跳:“少他妈跟我讲大道理,你见过钱吗你?你懂个茄子!我老婆现在就在这儿,你拿出两百万来,我马上就把她卖给你!拿呀!还有我儿子,五百万就行,你拿出来我就让他管你叫爹!拿呀!”
有人尖厉地吹起了口哨,几个家伙放肆地大笑,神父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说一句话,我……兄弟姐妹们……”
我的朋友慢慢地走到普拉达身边,微微地笑着,问他:“你老婆是哪一位啊?叫出来给我看看。”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笑着说,“不就两百万嘛,我买了。”然后叫我,“给他开两百万的支票!”众人大哗,纷纷扭头看着我,我掏出支票簿,作势要往上填数字,他继续下令:“再开一张五百万的,我连他儿子一起买了!”
那家伙傻了,又气又窘,口吐白沫地发飙:“你他妈……你他妈……”
神父笑了,摸着肚子打起了圆场:“算了算了,我们只是在讲一个道理嘛,对不对?我只说一句话……”
“你住嘴吧,”我的朋友哈哈大笑起来,在胸前夸张地画了个十字,“你只说一句话,是吧?”众人好奇地看着他,他笑了半天,突然挺直了腰,手直指神父的鼻子,“你敢不敢就在这里,当着你的主的面,告诉他因为这教堂拆迁,你吃了多少回扣?!”旁边有人插话:“多少?”他点点头:“不多,一百六十万,还不够买个老婆的。”
神父脸都绿了,他继续发问:“你敢不敢告诉你的主,你还是新天堂桑拿城的股东之一?”旁边的人齐声赞叹:“哇,新天堂!”神父满脸流汗,瑟缩着往后退,他咯咯地笑着:“你钱包里一定还带着那张卡吧?新天堂桑拿城,终生贵宾卡,打五折的,你敢不敢拿出来给你的主看看?你敢不敢……”
奢淫的聚会
音乐声突然响起来,鼓点铿锵,灯光激闪,人们狂乱地扑腾着,像一山被冰雹打傻的野鸡。一个声音喃喃低语:“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一些声音哈哈大笑,一个声音嘶哑着喊道:“因为这是天堂!因为……”一盏暗红的灯闪闪地升到半空,照亮了四周未及拆除的壁画和雕像:一些水,一些草,一些面朝墙壁的天使,圣母戴上了黑框眼镜,长出了仁丹胡,手依然指着洞窟外明净的天空,而最高处的那张脸正悲戚地凝望着,凝望着台下千百张狂笑而惨白的脸。
一队泳装女郎鱼贯而出,分列舞台四周,音乐渐渐舒缓,一个白袍的光头走到台上,夸张地掀开袍襟,胯下露出一个同样光头白袍的侏儒,“我就是他的老二,”侏儒挤眉弄眼地说,“别看我长得矮,他老婆可喜欢我呢。”台下哈哈大笑。两人蹒跚向前,女郎们尖叫着围过去,上上下下地搓弄侏儒,用舌头一圈圈地舔他的光头。侏儒奸笑:“比我都敏感,他妈的。”说完“哧拉”一声撕破了一个女郎的短裤,那女郎尖声大叫,捂着下身东躲西藏,一头扎进了观众丛中,无数只手同时伸到她身上,就像一个裸体版的千手观音,那女郎这边蹭蹭,那边贴贴,慢慢挤到了我身边,她放浪地笑着,双腿大张,双手高举,台上的侏儒大叫:“刺激吧?过瘾吧?谁出两千块?马上就可以上她!”
台下手臂如林:“我!我!我……”
一个米缸状的汉子凶猛地扑了上去,一把将那女郎拖进了灯光绰绰的黑影里,女郎忘情大喊,汉子吭哧牛喘,众人哈哈狂笑。侏儒点指:“这个谁要?新天堂精选,品质不凡!幼儿园阿姨,两千五!这个,新天堂精选,品质不凡!报社女记者,结婚不到十天,三千!这个,看见这嘴没有?安吉莉娜·茱丽的嘴,中国第一箫王!”他嘟着嘴扑扑地吹气,像咬着一根长长的蜡烛,“新天堂精选,品质不凡!外企白领,四千!这个,”他啪啪地拍着一个女郎的屁股,“新天堂精选,品质不凡!标准的欧洲屁股,大学生,五千!”
人群汹涌地骚动起来,就像蝗虫围住了一株株嫩玉米,在那几个女郎身上贪婪地大啃大嚼。侏儒狂笑,牵着最后一个女郎走下来台,一边走一边猥亵地掏摸着:“这个,新天堂精选,品质不凡!处女!处——女!带血牛肉三成熟!谁出一万块?”
有人插话:“太贵了吧?”
侏儒白他一眼:“贵?这他妈可是义卖!所有的钱都将捐给非洲失学儿童!”说着忧伤起来:“想想那些失学的孩子吧,想想吧,人类的明天啊,花朵啊,他们……”
众人乐不可支,挎普拉达背包的家伙大声嚷嚷:“非洲!好!失学儿童!好!我也做一回慈善!”说完一步冲出,像狼一样将那女孩拦腰抱起,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角落里,那女孩微弱地挣扎着,一滴泪慢慢滑落,在她苍白而稚嫩的脸上,在渐渐暗下来的灯光中,在二十一世纪不为人知的幸福之中……
灯光全灭,整间教堂充满了淫靡之声,音乐若断若续,像黑暗中摸不到路的瞎子。台上的侏儒嚓嚓地数着钱,哧哧地笑着:“老板,多给一百好不好?你知道,我们文艺工作者也不容易,我们文艺工作者……”
淫靡的声音渐渐停歇,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有人狂笑,有人大跳,挎普拉达背包的家伙一头是汗,剔着牙发表感受:“做慈善真他妈累!做慈善,真他妈,嘿……”台上的侏儒懒洋洋地报幕:“贱货都卖完了,下面的节目是:美女与羔羊!”
一个金发美女袅袅婷婷地走出,披着一件长可及地的裘皮大衣,这女郎身高足有一米八,高鼻深目,美艳至极,带着一股藐视一切的神情,看什么都是冷冷的,让人忍不住就会有一种冲动:要么狠狠地揍她一顿,要么狠狠地那个她一顿。侏儒双膝跪地,像只土拨鼠一样爬进了大衣襟底,在里面又拱又钻,突然探出了他的光头:“我的天,这白种娘们儿可真有劲,”他呼呼地喘着气:“全身的毛都刮得精光,嘿嘿,全身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