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天未亮各部族便起程上路了。孛尔贴赤那部与豁埃玛阑勒部的队伍是最后离开的。
在突厥城外,阿史那土门带着新婚的妻子长乐公主与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一与乞颜赤那和捏古斯巴日道别。在众多送行的人中,连年幼的摄图都由侍女抱着站在人群中,唯独没有见到身为公主的陶如格。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在白小鹿心里陶如格还是一个不错的朋友的,今天这一别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啊!她频频回首向城内张望,最后终于还是带着些许遗憾爬上了马背。
最后一刻,科罗立大步走至白小鹿面前,难掩爱慕的眼睛真诚地望着她说道:“希望您能原谅我当日的冒范,我对自己的行为也深感懊悔,只是……请郡主相信我对您的心意的确是真心的。愿您一路吉祥平安,尊贵美丽的查干苏泊郡主。”
“……”她沉默地看着他,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该启程了,小鹿。”捏古斯巴日轻轻策马至她跟前,礼节性对科罗立点头道别:“后会有期了,科罗立特勤。”
白小鹿拉转过马头,最后看了一眼突厥城,算是与陶如格告别。回首的一刹那,她的目光不经意见与抱在侍女怀中的那名叫做摄图的小男孩相遇。
她怔了一下,那个如洋娃娃般漂亮的小男孩的眼睛里竟然闪烁着一丝森冷的寒芒。
是她的错觉吗?她眨了眨眼睛,定睛看去,那分明是一双清澈得如天湖之水的漂亮眸子。
“发什么呆呢?”嘎必雅图不冷不热的言语突然响起在她耳畔:“骑马可不是用后脑勺看路的啊!”
她倏地转过头,正好看到他丢给了她一记看白痴的眼神。
“臭小子,你的嘴巴就不能不那么刻薄啊!”她好笑地看着他漠然地样子,分明是关心人却总是说得那么难听!
“跟你比起来,差得远了吧!”嘎必雅图撇了撇嘴,冷不防丢下这么一句便突然策马快步向前跑去。
“喂!”白小鹿气得大叫,用力踢了一下马腹策马追上去。
“有种你别跑啊,臭小子!”
在前面骑马飞奔的嘎必雅图听到她的大呼小叫,嘴巴忽然咧开了一道大大的缝隙,那根乱蓬蓬的辫子在胸前欢快的蹦跳着。
太阳渐渐升起在地平线的尽头,金色透明的阳光温柔地笼向草原,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花草气息。远处的草坡上,晨牧的牛羊成群接队的缓缓移动,迎着初升的阳光,在山坡上投射下一串串生动的剪影。
看着在草原上追逐的身影,托罗其格其忽然望向身旁的那拉娜仁托雅问道:“巫师大人,查干苏泊郡主真的与王爷有婚约吗?”
那拉娜仁托雅眼睛也没眨一下,始终盯着东方升起的金日,嘴角牵动了一下,未做回答。
他也不再追问,抬头望向队伍前方的乞颜赤那,自言自语道:“不过,王爷似乎对查干苏泊郡主真的很不一样呢!”
“哦?”那拉娜仁托雅忽然转过头,微微扬起秀雅的黛眉说道:“托罗将军也发现了啊!”
他一愣,粗犷的脸上有一丝憨憨的笑容,冲着她“嘿嘿”地傻笑。
“呆头鹅终于开窍了,不容易啊!”那拉娜仁托雅感叹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呃?”托罗其格其愣了半晌,待会过意后,忽地满脸通红,尴尬得不知所措,一时失手竟然把马鞭掉到了地上。
随行的侍卫见状立即下马将掉落的马鞭捡了起来,恭敬地递到他手上,然后一脸关切地望了他一眼说道:“将军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巫师大人瞧瞧?”
托罗其格其闻言倏地瞪大了眼,一把抓过马鞭,不悦地吼道:“本将军的身体强壮得不得了,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属下该死,请将军息怒!”侍卫被吼得扑咚跪到地上,讷讷地说道:“属下只是看到将军脸色有异,以为将军身体不适,请将军息怒啊!”
侍卫的一席话令他的脸涨得更红了,他恼怒地瞪着跪在地上的侍卫,却又无从发作,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那拉娜仁托雅抬手以袖轻掩嘴角的笑意,故作惊讶地说道:“呀,托罗将军的脸红得很不正常啊,不会是发烧了吧?”她说着还试探着伸过手去触摸他的额头。
眼看着她伸过手来,托罗其格其突然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了般惊呼一声,猛地拉过了马头,然后慌张失措地在原地打了一个转,突然策马狂奔而去。
一旁的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仓皇离去的身影,愣了好半天才喃喃低语道:“看来,将军真的是病得不轻啊!”
寻着托罗其格其狂奔的背影望去,东方的天空中,那轮金日不知不觉间黯淡了下去。那拉娜仁托雅脸色微变,眼中蓦然闪过了一丝不安的疑虑。
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眼看着就要追上臭小子嘎必雅图了,白小鹿故意威胁般地扬起马鞭在半空中甩得呼呼响。正得意着,忽地,一股阴风掠过她的脸颊,扬起她的发丝漫天飞舞,心口猛然一窒,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被硬生生地抽离了出去,她身子顿软,一头从飞驰的马背上栽了下去。
“郡主!”嘎必雅图回头看到白小鹿从马背上跌落,惊慌的呼喊声惊动了安然前行的队伍。
白小鹿茫然地看着惊慌的人群如潮水般向她涌去,脑子里一片混沌。她看到自己闭着眼睛躺在草原上,臭小子嘎必雅图正手忙脚乱地用他的袖子压制她额角血如泉涌的伤口。乞颜赤那神色紧张的第一个冲到她身边,撕裂了他长袍的衣摆紧急包扎她的伤口,手上的动作不停,嘴上也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捏古斯巴日更是苍白了脸,不安地检视着她的颈椎,不敢轻易动手挪动她。
她奇怪地看着那些慌乱的人们,内心忽然一阵强烈的不安。她可以看到自己,可以看到那些人,为什么?她想开口呼喊,却发现自己张开嘴竟发不出声音。
她的嘴巴无声的翕动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从她面前经过,却没有一个人看到她,怎么会这样?
渐渐地,她惊恐地发现她与人群的距离在拉远,她在移动,在向着他们相反的方向移动。她低下头看向自己不受控制的双脚,猛然一惊——那竟是一双彩线精绣的布偶的脚。
蓦地,一道刺目的银光折射过来,她咪了咪眼,转头望进了一面银质的镜子里。银狼镜?她看着那面斜躺在草丛中的镜子,惊愕地发现那面镜子居然变大了许多倍。从那面明亮清澈得仿如湖面的镜子里,她看到了一个精致的布偶——身穿白色的蒙古袍,头戴白色的羊绒帽,每一针一线都缝得相当精细,甚至还有刺锈的花纹。布偶的头发乌黑柔软柔顺地垂在肩头,镜中的布偶瞪着一双震惊的黑眸望着她,五官用丝线绣得栩栩如生,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俨然是一个漂亮可爱的蒙古族小姑娘。
天哪!她忽然一阵头晕眼花,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地惊恐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