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
终于,他徐徐转身。
“算算阁下也该出来了。”他冷冷地说:“茅屋里的禁制,暴露了阁下的行藏。”
一株三人合抱大的白杨树后面,移出阴差翟阳,仍是土庄稼汉打扮,但胁下挂了一只大乾坤袋,手中有一根枣木手杖。
“乔公子,在下不得不佩服阁下神通广大,居然知道在下躲在此地,在下真该远走高飞的。”
“你的确很聪明,反而跑来府城附近躲藏。阁下如果远走高飞,恐怕早就被杀死了,飞不了的。”
“好像阁下只有一个人来。”阴差翟阳狞笑。
“嫌少了吗?”
“是的,在下实在感到愤怒。”
“呵呵!愤怒?愤怒的该是我。”
“你单人独剑便大摇大摆闯来了,分明没把我当成人物看,难道我不该愤怒?”
“哦!你是个人物吗?我那两位小侍女,你并没给她们有和你公平一拚的机会,使用一些小邪术便想成为人物,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昨天晚上我救回侍女,出入魔 域幻境来去自如,你便知道祸闯大了,离魂门保护不了你,所以你聪明地找地方躲祸避灾,这也配称人物吗?别笑死人了,阁下。”
“慕容门主已经查出来了,你是从河湾那条唯一安全通道潜入的,并非你有飞天遁地的能耐。”
“那条安全通道一点也不安全,路中没设有机关,路旁有,便于好朋友往来。而所派的伏桩,比其他地方多一倍。慕容门主往自己脸上贴金遮丑,你真相信?”
“不谈慕容门主的事,谈现在的情势,你一个人来,委实失策。”
“我逍遥公子很少有失策的时候。”
“哼!少吹大气,你知道在下的绰号叫阴差。”
“对,阴差,传说中的走阴人,沟通阴司阳世的灵媒。你的放阴术据说十分高明,可以让事主直接与鬼魂打交道,对不对?”
“当然这是愚弄外行的小法术……”
“不,这应该算是真才实学,一种玄之又玄的役神学问。比方说,你只要在自己身上行起法来,你就会不怕刀砍剑劈,出火入水毫发不伤,力大无穷可以降龙伏虎。但缺点是灵智不够清明,时限一过,你就会一两天委顿不堪,像是大病了一场。至于其他的移神、放阴、役鬼……对我这种人毫无用处,我修炼的是昊天无极大法,神藏于芥子,魄弥漫放八极,任何外魔无形能附,无隙可寻。所以,不要班门弄斧,把你的通灵大法施展出来吧!我的剑如果砍不下你的头,算我逍遥公子栽了。”
“哼!你像个练了昊天无极大法的人吗?不会是从娘胎里练起的吧?你有多大年纪了?”
“信不信不久便可分晓。准备吧!我给你行法的充裕时间,以表我对一个真正敌手的尊敬。”
通灵大法性质与催眠术相差不远,是一种强化精神与意志的玄之又玄秘术,通常只能役使别人,只有已获其中三昧的人才能在自己身上施法。巫道中那些跳神的人,就是通灵大法的被役者,刀砍火烧夷然无损,神乎其神令人莫测高深。
这种法最大的缺憾,是必须有充裕的时间行法施术。
其实练先天气功的人也有此缺点,只有火候已修至纯青境界的人,才能神意一动立即功发全身。
因此那些火候不够的人,必须要有时间聚气行功,这期间很可能被一个莽夫一棍子打死。
行家的口吻,让阴差翟阳心中不宁。
“在下却是不信。”阴差翟阳口气外强中乾:“你也未免太小看在下了,哼!”
“信不信当堂分晓,行法吧!阁下。”
阴差翟阳将枣木手杖往地上一插,一拉马步,双手在身前舞动,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声浪逐渐提高,双手的挥舞划动也逐渐加快,片刻,全身的肌肉开始抽动,绷紧。
蓦地一声沉喝,双目突张,似乎双睛有火焰闪动,十个指头像十只强劲的铁钩。
逍遥公子留意对方的行法举动,他把阴差看成劲敌,因此就疏忽了其他的意外变化。
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一拉马步气纳丹田。这是他所知的最强劲的敌手,身怀秘学奇技的难测强敌,岂能大意?
因此他要用昊天无极大法,作生死存亡的拚搏。
这瞬间,突变骤生。
阴差翟阳口中,发出奇怪的、似乎不属于阳世的飒飒啾啾异鸣。
他功行将发,手刚移向剑靶。
四周的地面浮土翻裂,出现五具棺木,五块棺盖突然飞起,以奇速向他集中飞撞,阴风厉号,走石飞沙,似乎天地在这瞬间骤然变了,日色无光像是到了传说中的阴曹世界。
变化太突然,他大吃一惊,措手不及,来不及拔剑应变,大吼一声,衣袍倏然外张,双手一张之下,人突然向下一挫,狂风怒号阴气澎湃中,他的身影突然幻灭了。
“轰隆……”五块棺盖就在他幻灭的同一刹那聚合,绿色的——火爆散成千万流萤,随罡风阴气布漫在十丈方圆的空间内。
棺盖回飞,而五具棺木中,飞起的五个怪异的女——,出现在北面外围。
他的身影,恰好在该地幻现。这是说,五女——是跟着他移动的,棺盖是受无知的力量所驱动,不能应付意外的变化,女——则修至通灵境界,能逐他的阳气而追踪,速度也相等。
阴差翟阳那鬼怪样的身影,甚至拦在他面前,似乎预测出他的移位方位。北是死境,南是生门。
他是死中求生,却被阴差翟阳估计出他的意向,通灵确有其事并非子虚,阴差的道行不浅。
“噗噗噗……”他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六记力道万钧的拳掌,似乎在同一瞬间,击中了阴差翟阳的胸腹要害,百忙中狂攻夺路。
“嗤!”阴差翟阳抓裂了他一幅大袖。
每一拳每一掌皆劳而无功,万钧的力道像是击在有无穷轫力的皮鼓上,阴差翟阳仅挫退了一步半步,果然浑身变成任何外力无法摧毁的物体,而非人体血肉之躯,传说中可以出水入火恐非虚语。
这瞬间,五女——从后面一涌而至,十只鸟爪似的可怕怪手,像网一样罩住了他。
可能是他命不该绝,抓裂他的右袖力道消失,他向上收袖的劲道仍在,阴差翟阳恰好另一掌劈出,把他的身躯震得斜飞而起,脱出十只手的笼罩,撞向一具女——,仅受到两只手的攻击。
假使他的神功不曾运起,阴差翟阳这一记重击,足以把他劈成两段。
腥臭扑鼻,鸟爪似的怪手抱住了他,十根尖利的指甲,在这刹那间在他身上全部折断了。“砰!”他全力后撞,双肘疾向后顶女——的双肋。女——像败革般摔倒,似乎骨头已经崩坍了。他也向后倒地,狂风再起。
四女——转扑落空,阴差翟阳也一扑落空。他是倒在女——脚下的,但倒下处已空无所有,似乎他已化为肉泥,形影俱消。阴差翟阳口中的怪声益厉,向北飞奔。四女——也分四方飞掠,瞬即不见。阴风消散,依然烈日当头,似乎又从阴司换回阳世,所有的 异象都消失了。五具棺木并没消失,棺盖落在棺旁。青天白日,刚才的异象委实不可思议。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阴差翟阳终于掩妥最后一具棺木。
将铁锹往地下一插,仔细察看一遍。地面已恢复原状,谁也不会知道五方的地底下藏有五具棺木,更不可能知道棺木内各有一具活——。
这些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没有人能理解这些现象是如何造成的,只有练这种邪术的人,或许能说出所以然来。
但这是禁忌,自古以来,练这种术的人决不会将内情秘密告诉任何外人,即使把千刀万剐,也休想他吐露只字。
这种人一生中,只传一个有根基的门徒。他自己本身与及门徒,一辈子必须是独身,不能置产没有后代,终其身只能自己享乐,因此一旦出了意外,道断术绝从此失传,外人永远无法知悉其中奥秘。
通常,这种人意外死亡的机会微乎其微,除非他犯了天道不容的罪孽而受到天报,或者碰上另一种更高深道术的仇家破法而毙。
传说中的走阴人,是沟通阴阳界的灵媒,传送阴司的命令,因为有些地方或某些人阳气太重,阴司的鬼差无法接近该地方或某人,这就得借重走阴人了。
因此,走阴人当然知道自己在阳世的遭遇和结局,阳世的人想将他置之死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世间是否真有阴司?真有天堂和地狱?有神有鬼?恐怕只有用儒家“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话来搪塞了,世间有许多事的确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他拍拍手上的泥土,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
“这家伙也许真的神形俱灭了。”他自言自语,这家伙当然是指逍遥公子:“但为了安全起见,我得暂时远走高飞避避风头。”
这表示他对自己的神术,并没有绝对的信心。
正要向茅屋走,准备收拾行囊远走高飞,但突然僵住了,眼中出现恐惧的神情。
逍遥公子站在柴门外,脸色苍白,身上的青衫七凌八落,绽破处连里面的汗衫也裂了口,露出肌肤极为岔眼,比花子们穿的富贵衣还要破烂,甚至连髻结也散了,狼狈已极。
唯一能保持原状的物品,是左手中所握的连鞘长剑。
“你早该远走高飞的。”逍遥公子带有阴森鬼气的语音清晰入耳:“你可以用神游术远出百里外,那时我连走一步也力不从心,怎能追得上你?”
“你……你……”阴差翟阳骇然惊呼。
“我没死,没神形俱灭,奇怪吗?”
“但你……”
“你利用——居余气,修炼这五具女——成魃。我也利用——居余气逃遁,就躲在你这间茅屋恢复功力,所以你找不到我,你知道自己通灵大法的缺点了吧?”
“我不信……”
“我出现在这里,你不至于把我看成鬼魂吧?我没想到你兼有三家妖巫绝学,几乎送了老命,估计错误,我是该有此劫,真的几乎被你把我炼化了呢。”
“我……”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再行法了。”逍遥公子沉声说,声落剑已出鞘,像幻形一般,出现在对方的身前一丈左右。
双方远隔卅步以上,一眨眼就面面相对了。
剑出现异象,剑身成了映着阳光会扭动的、不像具有实体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