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这座北中国最重要的港口城市,通商口岸,此时便是清朝与整个世界交流往来的核心,是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窗口。
风平浪静的渤海湾造就了独特的地理位置,在津门形成了一个个优良的避风锚泊地,起伏平缓的海岸线地带是森严坚固的大沽口炮台,在它的庇护下,一个新旧交错的港口正显露出蓬勃兴盛的生命力,星罗棋布的西洋式洋灰小楼点缀其中,新旧吊车排列得密密麻麻,盘着大辫子,穿着短褂,皮肤黝黑,容貌麻木的力工正如蚂蚁似的穿梭往来,搬运着小件的货物。
港口码头周围,到处都是货物栈房,海面上停泊着各式各样的,悬挂各国国旗的轮船,还有样式简陋的帆船,渔船,一声声汽笛鸣动,呜呜声响作一团,闹热非凡。
大沽口那个不大的修船厂船坞就藏在港区一角,高大的烟囱喷吐着浓烟,伴随着煤灰粉尘弥漫得到处都是,船台上搁着艘小炮舰,似乎在做着维护保养,叮叮当当打柳钉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船坞外还能看到几艘挂着龙旗的小炮舰,和一艘稍大的兵船,镌刻着“威远”两个字的铭牌锃亮——北洋已经把威海卫残留的所有舰艇全调到了天津。
擎天柱号在引水船的带领下,缓缓的抵近航道,驶向锚泊地。赵承业站在甲板上,一览无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奇的打量着,这就是北洋的总部天津?这就是在未来几十年中,一直影响着近代中国的团体,各类军阀的诞生地?
看着眼前这种热闹的景象,再想想初到大连那种几乎可以凝固得让人窒息的空气,随即便释然了,这毕竟是大清朝最现代最先进的地方,没有那股子笼罩四野的死气沉沉,显现出了这个腐朽王朝所有不具有的活力。
擎天柱号突然猛的拉响进港的汽笛,雄壮修长的身影陡然惊动了繁忙的港口,五色旗猎猎飘扬,醒目的展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各色人眼中。这面已经名震大江南北的旗帜,顿时让港口一片鸡飞狗跳,外籍船只还算镇静,不明就里的清朝帆船渔船商船,就跟炸锅似的,起锚的、扬帆的、生火的不计其数,慌不择路的在港口中乱窜,生怕这条凶名赫赫的兵舰突然发疯,五色旗在朝鲜辽东的事迹早已经传的神乎其神,更何况大沽口去年才被这条船那恐怖的炮火肆掠过。
赵承业见状,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心中愤愤,老子有这么可怕么?穿越以来,本元首可从未伤害过平民百姓!
港口的小官儿们此刻也不敢大意,乘着小火轮在港口里不断穿梭巡视,安顿秩序,止不住的喝骂训斥:“别他妈慌乱!谁要敢挡住航道,爷们儿弄死你!”
这些小官儿早便得知辽东今日有兵船要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要是一个不注意惹恼了辽东的赵大帅,那事情便大条了,这位爷可是前宋的管家,将来可是要问鼎天下的真龙天子!
猬集在一起的龙旗炮艇也纷纷散开,开始维持秩序,清理稍显混乱的航道。舰桥中的郑毅峰冷笑一声,捏着望远镜,冷静的下达着各种动作口令,并不在意这点小事故。水兵们准确的执行着口令,一万两千吨的擎天柱号放慢了速度,跟着引水船直奔一条被隔离起来的栈桥而去,在狭窄的水道当中灵活的穿行。
擎天柱号缓缓靠上了码头,栈桥上早有两群泾渭分明的人在等候,一些顶戴俨然,拖着大辫子,朝珠补服,木然中带着一丝谦卑,又参杂着讨好羡慕,神情复杂得就如大杂烩,那架势怎么看都有种诚惶诚恐,觐见大人物的感觉。还有些穿得奇奇怪怪的人正拼命的吹锣打鼓,搞得气氛乌烟瘴气,形式不伦不类。
和他们隔开的还有一群提着文明棍的洋装绅士,看深目高鼻的模样,就知道是严谨的日耳曼人,在他们身后还有些穿着军服的德国军人站得笔直,在一个军官带领下,刻板冷漠得如铁板,和同样站得七扭八拐,呵欠连天的五云卦淮军形成了及鲜明的对比。
兵船才停下,赵承业一行便气度俨然的走下了船去,身后跟随着全副武装的擎天柱号安全组士兵。
岸上迎接的清朝人中,李经方带着微笑,排众而出,远远的便拱手抱拳:“赵帅,远来辛苦!”
赵承业也抱拳回礼,及至当面,李经方又道:“风涛奔波,这船上总不及岸上舒适,家父为此早备有馆驿,不如且去歇息片刻,家父稍后还要为大帅接风。”
赵承业微觉纳闷儿,老子和德国人谈事,李鸿章连个中间人都算不上,这么热情干嘛?还没等他继续思索,几个提着文明棍的德国佬便站了过来,打头却是个老熟人,前北洋水师副提督,总教习汉纳根。
“赵将军,欢迎您的到来。”汉纳根微笑着,将身子侧转道:“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这位是帝国驻天津领事馆参赞马库斯先生;这位是克虏伯公司副总工程师施耐德先生,这位是……”
赵承业和众人一一致礼后,做了个抱歉的姿势,向被隔在外间的李经方道:“伯行,请转告令尊,好意心领,待过得两日,本元首定回登门拜访,与中堂促膝相谈。”
“既然如此,家父哪里,小弟自会分说,希望大帅勿要食言。”李经方笑得很不自然,望着正被德国人簇拥着的赵承业,拱拱手,转身便走,剩下那群想借此搭两句话,在前宋官家面前混个脸熟的各式官儿面面相觑,搞这么大阵仗,这就完事儿了?
“赵将军,清国人似乎对我们之间的接触有些不满?”身高马大,面容英俊的马库斯眨眨眼,意味深长的笑道。
“或许吧,毕竟我与伪清之间,可是敌对关系呢。”赵承业呵呵一笑,心中恍然明白了李经方的热情,想必李鸿章对我与德国人在天津交流会谈,心中只怕也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呢。
德国人在甲午一系列的千变万化中,感受最深的便是五色旗军队展现出来的精良装备和强悍战力,这更加坚定了德国人要与赵承业在军事及科技上展开深入交流的欲望。加上加上台湾一事,汉斯们在日本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不说,国际声望也跟着大损,威廉二世恼羞成怒,德意志的菁英们便将注意力转向了辽东,盯上了赵承业。
他们认为,台湾是赵承业在英法压力下被迫交还给清朝的,心中肯定充满着对英法的怨恨和不甘,这就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好机会。借这次会面,德国会在这件事上摆明自己的态度,如果在政治外交上能拉拢赵承业,也许就能在东亚插下一根楔子。
如此一来,不但能打破英国人苦心经营的平衡态势,还可以将俄罗斯死死的定在东北亚,毕竟辽东的位置,和赵承业昭然若是的野心,决定了将来五色旗与俄罗斯之间,必然会有矛盾!会产生利益上的冲突!到时候,德国自然可以在这些此消彼长的变化寻得介入的良机,为威廉皇帝觅得一块远东的港口,或者是租借地。
所以,这场原本定于大连的会面,在德国人的别有用心要求下,改在了天津,为的就是摆给英法俄等在东亚有绝大利益的国家看,顺便给风声鹤唳的清朝示威,德意志对东亚有坚定的决心,必须要参杂进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德国人不惜强硬的拒绝了清国人的抗议,甚至还威胁光绪,若赵承业在天津出现任何的意外,必定会遭致德意志帝国最恐怖的怒火,和疯狂的报复!向来在列强面前下软蛋的清廷,面对这种措辞严厉的警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眼巴巴的看着,不敢有丝毫的异动不说,还下旨李鸿章必须保证赵承业在天津的安全!
对自己小命看得万分重要的赵大元首这才在德国人再三的保证和承诺下,带着不超过五十人的安全组,公然的踏上了天津,在清廷的眼皮子底下和德国人会面。为了保护赵承业,德国公使巴兰德不但亲自到天津坐镇,还将公使馆警卫队作为赵承业的卫队!
杨昊带着安全组士兵上岸后,便四下里将赵承业围了个通透,生怕在这片陌生的地方有人打冷枪,飞出两颗子弹伤害到赵承业。马库斯紧挨着赵承业,仔细的观察着这些铅灰色军装的军人,好半天才长叹一声:“果然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德意志的味道啊。”
听到马库斯的感叹,赵承业等人都是微微一笑。杨昊则略带挑衅的看着外围的德国军人,眼神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而德国同行们,则带着不屑的神态,回应着这群铅灰色的军人,霎时间空气中便激起一道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火花,当时两支最强的军队,顿时就有拉开架势干一场的盘算。
“看来这些勇敢的骑士们,似乎并不怎么友好啊。”马库斯将文明棍架在腋下,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赵将军,巴兰德公使恐怕已经等待得望眼欲穿了。”
长长的栈桥边,几辆挂着黑白红三色德意志帝国国旗的马车,在德国军人与五色旗军人的护卫下,缓慢的向古老的天津城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