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不住地说，捂住了耳朵，但咒骂声不绝于耳。她紧咬嘴唇，推开人群，猛地往外冲去，在公司门口与一个人撞了正着。她皮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脚踝痛得钻心，她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眼泪，一滴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而她的心比身体更冷上几分。
“黄灿，你怎么样？”
手臂突然传来一阵温暖。她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脸焦急的丹尼尔。她想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丹尼尔把她扶起来，然后帮她把散落的东西都拣起来。他叹了口气：“走，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咖啡馆里，黄灿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那天会议进行到一半她就离开，引起老板韩晓的不满；而她不打一声招呼就不来上班，更是让韩晓对她印象不佳。她离开后，雷欧方面的工作由麦琪跟进。丹尼尔也不知道麦琪到底使了什么手段，雷欧居然答应与杂志社合办摄影展，这可是在国内的第一次展览。这么大的惊喜，让韩晓注意到麦琪。
再后来，黄灿的报道引来了大麻烦。她的采访稿里提及LET总裁张岚的婚史，让张岚极其不悦。与演艺明星不同，张岚极其重视自己的私人空间，对此愤怒异常，立马停了《魅力》杂志的全年广告。这件事他本想和黄灿协商解决，但一直没打通黄灿的电话，后来麦琪却主动和张岚联系，摆平这件事，借此成了韩晓的宠儿。他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协商的，也不知道韩晓什么时候决定让麦琪取代黄灿的位子，今天在邮箱看到临时任命的时候，他也大吃一惊。但现在，已经于事无补。
“灿灿，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和公司联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么了？”
“我前阵子身体不好，我和麦琪说过，她说帮我请假了！她怎么可以这样！丹尼尔，你说我写张岚离婚的事情，可我真的没写啊！”
“杂志上有登。”
丹尼尔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杂志，递给黄灿。黄灿气鼓鼓地翻着，然后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她慌乱地说：“不，我没写，这个真的不是我写的！是不是排版的时候排错了？”
“灿灿，你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
“丹尼尔，我知道你怀疑我，可我做的我会认，我没做的，我绝对不会被人栽赃。这段话我真的没有写，不信的话我能给你看我的文本。”
“灿灿，我信你。”丹尼尔柔声说。
“谢谢。”
丹尼尔的无条件信任让黄灿冰冷的心终于暖了一些。她对丹尼尔感激一笑，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当时我把文字给了麦琪，她说排版的事情交给她就好，后来我就没过问……她怎么可以这样恶毒！不行，我要告诉老板！”
黄灿怒气冲冲，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把杯子都震得颤了一颤。丹尼尔拿出手绢，开始擦眼睛：“灿灿，她现在和老板关系那么好，你说了也没用——唉，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多久，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我的位子都占了。这就是残忍又现实的社会，而我们都是可悲的一员。”
“是啊……呵呵，直到离开的这一天，我才知道所有人都恨我。我自私自利、骄傲无礼、刚愎自用……你也讨厌我，对吗？”
丹尼尔笑了：“亲爱的，你只是一个把自己伪装得很成功的小丫头罢了，有什么好讨厌的。就算你再不愿意，可你在那个位子，就必须那么做，不然不能服众，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灿灿，你是个好姑娘——这样也好，你能好好休息一阵子。不要那么好强了，好好享受生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第一时间赶到。”
丹尼尔说着，对黄灿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黄灿笑了，她不知道自己以前和丹尼尔是什么关系，直到今天才发现外表很娘的他居然是一个那么值得交往的朋友。她说：“丹尼尔，谢谢你。”
“谢什么？”
“你一直那么照顾我，而我一直给你惹麻烦。”
“哈哈，这话还真不像你说的。不过，我接受。”
丹尼尔说着，对黄灿温和一笑，黄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丹尼尔温和地说：“灿灿，其实没关系。你以前就是美容编辑，现在只是回到了原点，你并没有被判死刑。我相信你的实力会让老板重新看到，也会重新坐上你该坐的位子。”
“是，我不会辞职的。我绝对不让她得逞。”黄灿轻声说道。
未来好像变得迷茫，变得模糊不清，但她并不害怕。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就是，反正她还年轻。
“你真的决定好了？”
“是，我决定了。”
黄灿微笑着说，一扫方才的绝望与凄凉。
擦干眼泪，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女王。
当她和丹尼尔一起回到公司的时候，所有同事都大跌眼镜，他们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黄灿居然还不辞职。大家害怕她还有什么花招，也开始懊悔他们上午在事情没有确定前就说那些话。黄灿谁都不理会，沉默地坐在原来属于麦琪的位子上。她发现，这里正好能看见原来的办公室，而这个办公室现在不是她的了。就在她发呆的时候，电话响了。她急忙接了电话，麦琪的声音传来：“我要一杯热咖啡，不加奶不加糖，马上就给我送来。”
麦琪说着就挂断了电话，特别没有礼貌，但黄灿也只能听从。她走到茶水间，给麦琪冲了一杯咖啡，走进办公室。麦琪正在看报表，顺手接过咖啡，惊呼一声，咖啡就这样洒在了黄灿的手上。黄灿被烫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而麦琪比她更愤怒：“那么烫，你是要烫死我啊！这么大的人了连咖啡都不会冲，你还真是人头猪脑！重新冲！”
“是你刚才说要热咖啡的啊。”黄灿忍不住说。
“连‘热’和‘烫’有什么区别都不明白，还做什么编辑啊，早点回家算了。”麦琪冷笑。
“我知道了。”
黄灿明知道这是麦琪对她的侮辱，但她生生忍受了下来。麦琪没想到她会这样忍气吞声，挑挑眉毛，惊讶的神色一闪即过，然后挥手让她离开。
黄灿一连冲泡了五次咖啡才合格，终于有时间去洗手间处理她的伤口。她的烫伤并不严重，但非常疼，只有在水流下才觉得舒服一些。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身后人来人往，但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话，也没人问她痛不痛，要不要紧。她们只是冷漠地看着她，说一些“有些人怎么这样死皮赖脸”这样的话，然后在离开的时候狠狠撞她一下。
这一天，黄灿经历了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滋味。可是，她只有接受。
5
在不断被指使、被辱骂中，下班时间到了，黄灿从来没觉得时间会如此难熬。她疲惫地回家，坐在沙发上就不想起来了，神情倦倦的。她从房间把未完工的小屋拿到客厅做，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连错了好几道工序，还险些把房顶都掰坏了，气得她真想把这个房子砸了。黄丽丽回家，见姐姐在客厅摆弄模型，觉得手也痒了起来。她见黄灿把一个配件装错，忍不住提醒：“姐，这个装错了，应该装在这儿。哈，这样就对了吧。”
她喜滋滋的，而黄灿面无表情看着她，让她心虚起来。她急忙逃回房间，暗想黄灿今天又犯了什么病才会心情不好，一定不要惹到她。
当凌霄回家的时候，黄灿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黄丽丽和凌霄看着一团焦黑的不明物，交换了一下眼色。凌霄挑挑眉，示意黄丽丽说些什么，但黄丽丽急忙摇头，生怕引火烧身。凌霄面色一沉，用气场威胁她，但黄丽丽居然宁死不屈。凌霄对黄丽丽冷哼了一声，然后换了脸色，对黄灿温和地说：“今天上班怎么样？”
“还好。”黄灿漫不经心地说。她夹起一根炒焦了的青菜，放进口中，居然咽了下去。黄丽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真想说自己吃饱了要去做功课了，没想到凌霄抢先一步说：“我在单位里吃过了，现在不饿，你们慢慢吃。丽丽，你姐可是特意为你下厨的，你多吃点。”
他说着，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到黄丽丽碗里，警告她不许辜负黄灿的一片“爱心”，黄丽丽真是欲哭无泪。她勉强吃完面前的饭菜，就飞也似的上楼做功课去了。黄灿默不作声地收拾碗筷，凌霄突然发现她手腕上一片红，于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忙问：“怎么回事？”
“今天被烫了一下。”
“怎么会被烫的？”
“我冲咖啡的时候没小心。没关系的，已经不疼了。”
“你不喝咖啡。说，到底怎么回事？”凌霄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谎言。
“真的是冲咖啡的时候被烫了下。”
“你给谁冲咖啡？”
“麦琪。”
面对凌霄的追问，黄灿只好说了实话。她以为凌霄不会发现，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丈夫的智商。凌霄眯起了眼睛：“她是你的助理，你为什么给她冲咖啡？你工作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什么……”
“告诉我。”
凌霄强迫她和自己对视，黄灿终于败下阵来。忍了许久的泪水再次流下，她抽抽噎噎地说：“我被降职了。”
“怎么会？”凌霄问，心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是工作不顺心罢了，她没事，那就好。至于降职什么的根本没关系，她能撑到今天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工作，她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领导说我旷工，可我明明向麦琪请假的！我的采访稿也被她改过，害得我倒霉，她怎么可以这样恶毒！而且，我发现我的同事没一个喜欢我……唉，凌霄，你说我怎么那么失败。”
黄灿长长叹气，苦恼地看着凌霄，等待着他的安慰，而凌霄居然笑了起来。他淡淡地说：“关于你的讨人嫌方面，我以为你已经非常了解了，怎么还会为这个生气？”
“你什么意思……凌霄！”
“他们的观点就对你那么重要？”
“如果只是几个人的话，当然不重要，但这是全部、全部！你说我以前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天怒人怨到这地步啊！”
“你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能不说风凉话了吗？！”
眼见黄灿真的生气了，凌霄无可奈何地说：“黄灿，你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又何必管那么多。”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被大家都讨厌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这个‘大家’不包括我。”
凌霄淡淡笑着，黄灿脸上瞬间浮起了红晕。她掩饰地咳嗽了一声，专心致志看着面前的水杯，好像看久了那里就会开出一朵花。凌霄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辞职？”
“我绝对不会辞职的。她越是要打倒我，我越是不会让她就这么顺了心。属于我的，我会一一夺回来。”
黄灿坚定地说，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在那一瞬间，凌霄觉得他所熟悉的黄灿又回来了。他定定看着她，缓缓地说：“你当然能行。”
你当然会重新成为那个冷血骄傲的黄灿，夺回自己的职位。只是到那时，也是我们分开的时刻。
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凌霄想着，伸出手，把黄灿环在了臂弯里。黄灿吓了一跳，红着脸推他：“你干吗啊！”
“就一会儿。”
凌霄在她耳边轻声说，没有放手，把头埋在了黄灿的颈窝。他的呼吸灼热，随着他的一呼一吸，黄灿觉得自己的身体也随之燃烧、颤抖。她觉得，现在的凌霄很虚弱，简直就像孩子一样。
“凌霄，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凌霄没有说话。
“没发烧啊。”
她近距离看着凌霄，看着他成熟却依然俊美的容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上了他的额头。在她的手触碰到凌霄身体的瞬间，凌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然后松开了怀抱。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我没事。”
“那你刚才……”
“突然有点累罢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凌霄对黄灿微微一笑，起身离去。看着凌霄的背影，黄灿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失落。她觉得，她好像说错话了，让凌霄很不开心。
可她到底哪里错了？
当凌霄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了飞速闪回房间的黄丽丽。他不知道黄丽丽已经在门口偷听了多久，好气又好笑地推开房门，看到的是黄丽丽正在大声念英语单词的场景。他瞥了一眼黄丽丽手里的书，淡淡地说：“能从语文书里读出英语单词，丽丽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姐夫……”
“偷听很好玩，嗯？”
“我就是不小心、不小心经过，稍微听到了一点点。”
“你的脸上还有门的印子。”
“哪有！”黄丽丽急忙去摸脸。然后，她醒悟了过来，深恨自己又中了凌霄的计：“姐夫……”
“对你听到的还满意吗？”
“挺满意的。你们不会离婚了，是吧？”黄丽丽满怀期待地问。
凌霄不语。
“如果黄灿还是以前的样子，我是真的希望你们离婚算了——但她现在确实变了很多，你们的关系也很好，在一起可合适了。”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凌霄说，却是没有否认。
黄丽丽心中一喜：“对了，前几天她还问我爸妈以前离婚的事情。那些事情我哪里记得，真不知道她怎么会问这个。还有，我同学一直喜欢她，那个叫李子涵的哥哥也一直约她吃饭，姐夫你可要当心啊。”
“谢谢，不过你觉得我会输给他们？”
凌霄淡然一笑，可拳头悄悄握紧。
如果可能，他真想好好揍一顿那个李子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