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黄灿手机响后，匆匆瞥了一眼就放了回去。黄丽丽说今天要晚点回来，因为要给同学过生日，她表示理解。她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坐在她身边的男孩会像上刑场那样神情凝重。她透过后视镜看着沈亮绯红的面容，关心地问：“沈亮，你是不是很热？要不要把空调开得低一点？”
“不、不用。”沈亮忙说。
“对了，刘娜的生日你怎么不去？因为是女孩子过生日，你不好意思去吗？”
“刘娜？”
“她是你们班长，丽丽说今天是她生日啊。”
“啊……刘娜！啊对，今天是刘娜的生日。我们一向喊她班长，我都不记得她叫什么了。”
沈亮险些说漏嘴，幸好很快圆了，出了一身冷汗。他悄悄擦拭汗水，生怕黄灿看出什么，所幸黄灿还是一脸平静地说：“你的记性不太好啊，小朋友。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呵呵……”沈亮笑得很尴尬。
“好，好，我错了，我不该提学习，知道讲起这个你们就讨厌。晚上想吃什么？”
“黄灿姐决定就好。”
“那我们去吃火锅？”
“我听黄灿姐的。”
“那就这么决定吧。”
黄灿熟练地停了车，带沈亮去吃火锅。她带沈亮去的是本市最昂贵的一家火锅店，见双人套餐很划算，问沈亮：“我们来个双人套餐怎么样？”
双人套餐……情侣套餐……我和黄灿姐要吃情侣套餐了……
沈亮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了头，耳朵像茶壶一样冒出了白烟。他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拼命点头。
“那我点了啊。”
时间一分分过去，菜也一样样进了滚烫的火锅。黄灿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火锅了，只觉得唇齿留香，大半的菜都进了她的肚子。沈亮吃得很少，但会细心把菜烫好后放在黄灿碗里，让她的嘴简直没停下来的时候。当菜终于被吃光，黄灿撑得都要倒在桌上了。她捂着肚子，艰难地说：“好像吃撑了……沈亮，你干吗自己不吃，光给我吃？你想让我长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亮忙说。
“哼，你就是这个意思！”
“真的不是！”
眼见沈亮真急了，黄灿忙笑着说：“好啦，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啦。沈亮，你怎么吃那么少，待会儿不会饿吗？”
“不会，我一直吃得很少。”
沈亮认真地说，在心里又把自己骂了半死。他觉得自己的话真是呆透了。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男生吃得少不是什么骄傲，不是！他要怎么脑残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吃好饭你急着回家吗？”
当然不！沈亮拼命摇头。
“那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当然好！沈亮拼命点头。
看着和小狗一样又摇头又点头的大男孩，黄灿忍不住笑了，觉得心情也好了很多。她招呼服务员来结账，打开钱包的时候没想到沈亮飞速把钱塞到了服务员手里，把服务员吓了一跳。服务员惊讶地看着手里的百元大钞和一把零钱，过了很久才说：“先生，一共604元，您给了我805元，我要找您201元。”
“小姐，你别拿他的钱，拿我的卡去刷吧。”
黄灿说着，想把信用卡递给服务员，但沈亮立马站了起来，挡在她面前。他以老母鸡护住小鸡仔的姿势保护住钱，坚决不让黄灿靠近，黄灿觉得这样真是傻透了。要是一般人，她也就占这个便宜了，但沈亮是学生，她怎么好花他的钱？她笑着和沈亮打商量：“今天我请，以后你再请我吃饭好不好？”
沈亮只知道第一次约会让女人付钱的话不如死了算了，拼命摇头：“不好。”
“你又没赚钱，我哪好让你请客。”
“不行，是我喊你出来吃饭的，当然要我付钱。黄灿姐，你别和我争了。”
黄灿还想说什么，服务员终于不耐烦了。她面带微笑说：“这位小姐，你们别争了，就让你弟弟尽下孝心呗。现在像他这么懂事的小孩可不多见了，你命真好！”
“是啊，他可是好小孩。”
黄灿骄傲地看着沈亮，沈亮的心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他很高兴黄灿认同他，但什么弟弟、什么孝心……这个该死的服务员在说什么啊！
“那今天谢谢你咯。”黄灿笑眯眯拍拍沈亮的肩膀。
“不客气。”沈亮轻声说。
5
吃完火锅，黄灿带沈亮四处兜风。车里放着悠扬的钢琴曲，沈亮痴痴看着黄灿，只想时间停留多一点，再多一点。他是那么憎恨自己怎么没早生几年，也恨他今天没穿上能显成熟的西装，不然也许服务员会认为他是黄灿的男友，而不是弟弟。
如果能一夜长大就好了。沈亮悲伤地想。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子停了。他跟着黄灿下了车，发现他们在破旧的建筑前，真不知道黄灿为什么把他带到这里来。黄灿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他摇头。
“这是一中的老校区，一中的初中部之前也在这里。这里，是我的母校啊。”
黄灿说，把地上的牌匾拣了起来。她轻轻拭去牌匾上的灰尘，看它的表情极其温柔，简直好像在看自己的爱人一样。她的落寞感染了沈亮，他忘记了羞涩，呆呆地问：“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有地产商看中这里的地，要把它变成商业住宅，下个月就要动工了。一个月后，我就再也看不到它了。”
其实，黄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伤感。
上学的时候，她明明是讨厌学校的。她不明白这么屁大点的地方为什么会容纳那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每天都要读那么多的书，更不明白为什么这里就好像牢笼一样，但所有家长还把这里当成天堂，千方百计要把孩子送进来。那时的她是那么想自由、想独立，但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做乖乖女。每当她想利用暑假打工的时候，妈妈就会骂她傻，说她以后会工作一辈子，让她珍惜学生的时光。
做学生那么苦，有什么好珍惜的？
当时的她觉得每天背课文，还要被老师骂就是人生中最苦逼的事情了，却没想到长大后再回想以前的时光，会是那么眷恋。她甚至想，要是在学校多待一刻，也许她的快乐就会多一刻。
直到长大后，她才知道学校的压力和工作的压力根本不能比。老师会苦口婆心教训学生，而领导和客户却是直接对你劈头盖脸地骂，问候你的祖宗18代；同学之间最多为成绩攀比一下，而同事和朋友却是比收入、比房子、比老公、比孩子……她悲哀地发现，年少的时候会因为考试成绩进步一分而欣喜若狂，而现在的她就算能买到一切想买的东西，也只觉得索然无味罢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拿所有金钱换回青春。
“黄灿姐？”
“我们进去看看吧。”黄灿收回思绪，对沈亮嫣然一笑。
现在已经是傍晚，学校里没有路灯，非常暗，他们只能用手机照明，但这并不能影响黄灿当导游的热情。她向沈亮介绍她们的教学楼、实验室，绘声绘色地说着实验室里的鬼故事，沈亮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他害怕黑洞洞的实验楼里突然飞出来一个黄灿所说的前面和后面都长满头发的人，连牙齿都开始发颤：“黄、黄灿姐，真爱开、开玩笑。”
“你和我说话吗？”
黄灿缓缓回过头来。
沈亮只见一个满脸黑发的女人缓缓转过身，一声尖叫响彻云霄。他吓得跌倒在地，却见那个黑发女人把头发往上撩，露出一张明媚的面容来。黄灿没想到这个玩笑开大了，急忙道歉，但沈亮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他觉得自己羞愧致死。
无论心仪的女孩开什么玩笑，陷入热恋的男孩都不会生气，他气的是自己的胆小和没用。他一直被同学嘲笑，被骂“胆小鬼”，他虽然难受却也习以为常，但他不能忍受黄灿看不起他。
他很悲伤，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对不起，我不该吓你，你还好吧？”
眼前突然出现出黄灿的面容。他看着黄灿，想在她脸上找到失望与嘲讽，但黄灿脸上有的只是关切。她伸出手，轻轻拍去他身上的灰尘，吐吐舌头：“真生气啦？”
“才没有。”
“快起来吧，地上多脏啊。”
黄灿笑着朝他伸出手，他犹豫很久后，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起身。手指接触的瞬间，他觉得好像有细细的电流经过全身，下意识想缩回，却又留恋她指尖的温度。灿烂的星光下，他看着黄灿，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觉得，就算不能和黄灿姐在一起，他也一辈子会记住她的笑靥，和今晚的星光。
因为刚才害沈亮摔了一跤的关系，也因为这天实在太黑了，黄灿不敢让他一个人走，而是拉着他的袖子，带他前进。他们一直走到运动场，黄灿招呼他在围栏上坐下。她轻声问：“沈亮，你讨厌上学吗？”
“讨厌。我想早点毕业，然后工作。”他老老实实地说。
“工作啊……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篮球明星。”他小声说。
“不是服装设计师吗？你在那方面也有天赋。”
“我妈也希望我以后念服装设计专业，但我自己更喜欢篮球。”
“打篮球也很不错，你看姚明现在多牛啊。那你有没有相关的计划？想进国家队吗？”
“据说下个月有一场选拔赛，我想参加。”
“当然要去参加，你一定能行！”
黄灿虽然不懂篮球，但沈亮上次打球时接近百发百中的样子还是深深震撼了她，在她心里沈亮就是一个篮球天才。沈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可我连校队正式球员都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打球还可以，但是一比赛，一有人看，我就特别紧张，然后打得很糟。”
“你为什么会紧张呢？是怕自己发挥得不好吗？”
“嗯，我怕让大家失望。”
“那你是为了大家不失望而打球的？不是为了你自己？只是想耍帅，被人称赞？”
“不，我当然是为了自己。我很爱篮球。我喜欢挥汗如雨的感觉，喜欢团队合作，球进篮筐时候的声音真是太妙了。要是可以的话，我想一辈子都打篮球。”
“你打篮球是为了自己，就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算了，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把我的秘密武器给你。”
黄灿说着，就去翻皮包，然后找到了一根红丝带——这是装切片面包的包装袋上的。她抓住沈亮的手腕，把红丝带给他系上，认真地说：“这是我妈妈送我的，丝带上面有凝神的精油，很有用，我从高中就开始戴了。我以前也很容易紧张，但是每次看到这个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平静。它真的会给人带来好运，我高考的时候都超常发挥了，一下子考上了好大学。现在，我每次开会前或者出席什么活动前也会把它系在手腕上。这个很灵，我借你戴。”
“这么重要的幸运符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我反正最近没什么大事，不需要。等你被选上了再还我就好。”
黄灿笑眯眯地把丝带系在沈亮的手腕上，看着他感动的神色，心想这孩子真是太好骗了，简直会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不过，她也不算骗，这只是美好的祝福吧——嗯，就是这样。
黄灿越看沈亮越喜欢，暗想黄丽丽要是和他一样乖巧懂事就好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沈亮怯生生问：“黄灿姐是因为母校要被拆所以不开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