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吴云一身臭汗,从噩梦中惊醒,他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衣服破了,但没有伤口。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脑袋有点眩晕。
看了一下地上,四周全是尸体横布,浸出的浓稠血液湿没了吴云的双脚,阴暗湿冷的地下洞穴刮来阵阵阴风,背后凉意片片,心中恐惧。
“呜呜——”泪水流下,吴云又哭泣起来,他隐约明白了死的含义,心中开始惧怕。
“踏,踏,踏。”密道入口传来脚步声。
吴云此刻如受伤的慌惊之鹿,更加害怕,吓得止住哭声,泪眼环顾洞穴,跌跑向洞穴另一侧昏暗处躲藏。
“哎,可真是麻烦,还要清点人数,对记族谱。”
“大统领的命令,好好数吧。”
两个士兵一边交谈,一边翻数着尸体。
“血臭脏兮兮的,”一个人声抱怨:“这男孩女孩都扎着辫子,分不清啊。”
“你不会戳开裤衩看啊,带把的。吴家这次可是造反大罪,株连九族,上头特意吩咐,尤其是男孩,可别数漏了,要对记族谱的……”
“噗通,哗啦——”一声什么东西落水溅起的声音突兀响起。
两个士兵相视一眼,“唰”一下抽出战刀,奔向洞穴昏暗之处。
“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见。”
“拿火把来!”
不一会儿,火光亮起,照亮了洞穴,没有一个人影。
“哟,那里还要四艘舢舨船呢。”一个士兵发现说道。
另一个士兵则举着火把在冥河岸边查看,岸边一处,踏着几个小脚印,一块岸石塌陷,像是一个小孩不慎失足落水,这个士兵面色一黑,沉声问:“族谱对记过了吗,有没有少一个?”
“我看看,本家男丁一百二十人,对上了,一个不少。”
那个士兵脸色阴晴变换,最后爽朗一笑:“哈哈,算了,不管了,咱们只是两个小兵。走,完工,今天晚上醉春楼我请客。”
“山哥,够哥们,哈哈。听说醉春楼新来了个花魁……”
两个士兵淫荡大笑讲着荤话,声音渐渐远去。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无情的冥河亘古流淌,不曾停息,黑暗中,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不知通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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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暖阳升起,旭日当空,细雪飘飞,大地银装素裹。
“哒,哒,哒”
一条平川小道,一队五辆马车正有序前进,中间一辆明显豪华不同,窗帷锦丝络布,车厢车顶裹盖灰黄暖毛皮,拉牵的马儿呼着热气,踩踏积雪,慢慢拉着车厢里的人儿。
窗帷拉开,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一个娇丽可人的女孩,她把一只嫩白的小手伸出车厢,抓接着飘雪。
“雪不下了呢。”女孩略显失落。
车内,一个端庄华贵的美妇,梳了梳女孩的秀发:“雪凝,我们快回家了,怎么不高兴?”
女孩摇了摇头:“不太想回去,我想外公外婆。”
美妇心中微叹,摸着女孩的头柔声道:“绵林城萧家才是我们的家啊。”
“嗯。”萧雪凝看着窗外,淡淡应道。
大地白雪皑皑,亮白一片。阳光照射,一抹绿光闪进了萧雪凝的眼睛。
“娘亲,河边躺着一个人。”萧雪凝拉扯了一下美妇说道。
“我看看。”单芳倩凑到窗前,向外望去。
滔滔奔流的伊木河,岸边躺着一个瘦小的躯体,手脚可见,不时有绿光反射亮起,那刺冷的河水哗哗冲刷躯体,不知是死是活。
“福安,停车。”单芳倩对驾车的奴仆说道。
奴仆牵制缰绳,口呼“吁——”,马车停了下来。单芳倩这辆马车一停,前面两辆和后面两辆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夫人,怎么了?”福安询问。
“你快去看看,那河边躺着的人。”单芳倩指着河边吩咐道。
福安顺着一看,是有一人躺倒在岸边,不敢拖慢,赶忙系好缰绳,然后小跑过去。
不一会儿,福安抱着那湿透的躯体奔了回来,喊道:“夫人,是个小男孩,还有气。”
这时,其他四辆马车上的也是下来几个奴仆,走了过来。
单芳倩接抱过男孩,这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琼鼻高翘,苍白的嘴唇微微抿闭,俏生可爱的模样让人心生爱怜。
这男孩,正是吴云。
脱去吴云湿冷的麻葛衣裤,单芳倩直接将自己的裘毛外衣给吴云穿上包裹。
其中一人见状,说道:“夫人,这许是哪个山野农夫家的小子外出落水,不必放在夫人那软锦车厢内,要不交由小人,放在货厢即可。”
吴云和父母即使在靖南王府,也没有换上锦衣华服,一直都是穿的自制粗麻葛布,而粗麻葛布,是下等贫民所穿,要知道,就是这些赶车奴仆,在这大冬天的,里面也是穿了件棉絮暖衣。
单芳倩自是明白话中意思,她对那奴仆微微一笑道:“小孩子受不了冻,还是放我那车厢里暖和。这次大家赶了两天两夜,也是劳累,等会到了家中,我打些赏钱犒劳大家。”
几个奴仆都是一喜,美滋滋谢道:“谢夫人。”
萧家二夫人向来心地善良,恩善多施,对待下人仆从也是大方施财,这几个奴仆对单芳倩是敬爱有加,甘愿听候差遣。
在小憩一会后,五辆马车又启程上路,向绵林城萧家庄开去。
车厢内,单芳倩又给吴云盖上一块毛毯,好让这可怜的孩子暖和点,她发现吴云胸口挂的玉石,拿了起来看看,又放了回去。
没有阳光的照射,通灵宝玉从荧亮绿变成了灰墨绿,看上去只是一块普通的琢玉。
萧雪凝好奇地看着这个小男孩,男孩那苍白俏生的脸上,稚眉拧皱,口中梦语喃呢,似是做着可怕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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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腥臭的血河汹涌澎湃,吴云在河水中奋力挣扎,他不会游泳。
血河里升起一条血色水龙,双眸无情冷血地盯住了吴云,突的张开龇牙大嘴,一口将他吞噬。河水冲灌进吴云的口鼻,让他痛苦难受,无法呼吸。
黑暗的血河前方,出现了亮光,温碧游的光影显现,一脸慈爱地看着吴云,向他轻轻招手。
“娘……”吴云急忙喊道,一口冰冷的河水却是呛进了他的肺里,窒息的痛苦让他头昏脑涨,眼皮控制不住的合上,温碧游的虚影依旧在向他轻轻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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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吴云惊出一身冷汗,又从噩梦中惊醒,冷汗使他打了个激灵,清醒许多,内心也平静下来,只是心中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有点惊怕地看了一下四周,左墙挂有山水彩墨画,右墙放有绿植盆栽,一张棕心实松木床侧放,一桌四椅,是一个锦绣小巧的厢房。
一张茶几上,还燃着一个香炉,烟熏袅袅,小吴云嗅了嗅,很是好闻,一摸身上,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套丝绸暖棉睡衣。
“吱呀——”
厢房的木门打开。率先跳进来一个比吴云高约半头的女孩,又蹦跳的跟着一个四五岁的胖小子,后面单芳倩走了进来。
“孩子,你醒了。”
虽然单芳倩看着善良可亲,但吴云心中还是有点害怕,不知所措的站着,没有说话。
单芳倩蹲下身子,视线与吴云相平,和蔼地看着吴云,柔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吴云支吾一会,轻声道:“我……我叫吴云,吴是口天吴的吴,云是清风白云的云。”
“吴云,很好听的名字呢。”单芳倩爱怜地理了理吴云纷乱的鬓发,心中对这个俏生可爱的小男孩喜欢十分。
“你家住哪里?”
家?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可是,父母呢?
吴云摇了摇头。
“你爹娘和你走丢了吗?”
“爹娘?”吴云听到爹娘二字,心中空荡荡非常难过,立马又泪眼婆娑,哭出声来:“呜呜……我爹娘……不要我了……爷爷也死了……”
在吴云印象中,除了父母,一直陪着他身边的李海富,已是最亲的人。
“孩子,不哭,不哭。”单芳倩把吴云抱了起来,轻拍后背安稳。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狠心的父母,把这么可爱的孩子都抛弃不顾?
“娘,娘,我也要抱抱。”五岁的萧向杰在一旁拉扯单芳倩的裤腿。
吴云听到萧向杰叫娘,一想到自己没有了娘亲,心中更是空洞,泪水泛滥,哭到:“娘啊,我要娘回来,呜呜呜——”
看着吴云无助痛哭,单芳倩本就十分喜欢吴云,此时心中更是爱怜不忍,母爱大发,揉着吴云的后脑,柔声说道:“你愿意叫我一声娘吗,你爹娘不要你了,我当你的娘好不好?”
吴云乍听不太明白,但看着单芳倩那满脸慈爱,泪眼朦胧的样子,顿时哭声喊道:“娘,娘。”
单芳倩眼角流下泪水,她收下了一个义子,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小杰。”单芳倩正要伸手抱起萧向杰,一手抱一个,却是看到站在一旁的萧雪凝眼神暗默。
她赶忙放下吴云和萧向杰,把萧雪凝也拉入怀中,来了一个大拥抱。
“雪凝,你也是娘最爱的孩子啊。”
“娘亲……”萧雪凝眼眶湿润,却倔强地咬牙不让泪水流出。
萧家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曾经多次伤害了萧雪凝的心,也使这个女孩的性格意外的早熟。
“咕~~~”吴云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单芳倩和萧雪凝不由破涕为笑,吴云和小杰也跟着傻傻地笑了起来。
“小云,娘都忘记你还没吃饭呢。”单芳倩笑着起身,向一个下人吩咐了几句。
这个时候戌时将过,快要二更,萧家庄早已经用过晚膳,不过庄中有专门的厨房,饭菜还有保温着,让厨师再热一份饭菜即可。
过了一刻多钟,一个仆从端着四层饭盒进来了,掀去木盖,白气扑出,勾人肠胃的津涎美味菜香扑鼻而来。
山药炖鸡汤,红烧茄子,酸溜白菜,香菇炒肉,剁椒鱼头,一共五道菜,外加三碗大白米饭。
“咕~~咕~~”吴云闻到这香味,肚子又发出叫声。
萧雪凝和单芳倩掩嘴而笑,吴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子,这肚子好不争气。
“小云,你饿了一天,正长身体呢,多吃点。”单芳倩把米饭和筷子递给吴云。
吴云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饭菜,像一只小怪兽大快朵颐的进食。一是吴云昏迷了一天一夜,着实饿得不行,二是吴云以前和温碧游吃得很清淡,以灵果丹药为主,从未有过大鱼大肉。这时第一次吃到,真是口舌生津,美味无穷。
“慢点吃,别噎着了。”单芳倩慈爱地看着满脸可爱吃相的吴云说道。
萧雪凝和小杰也是吃了一点,毕竟晚膳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看到吴云吃得美味,这两小孩自然管不住嘴。
一番风卷云残的扫食,吴云食了两碗大白米饭,菜也吃得一干二净。
这时,吴云微微垂头,眼眶湿润,泪水滴下,他见过刀光血河,大难不死,现在暖衣穿身,享吃美食,可谓大悲大喜,反差之大,心中酸楚,不由落泪。
“谢谢娘。”吴云抽噎说道。
单芳倩擦去吴云的泪水,摸着他的小脑瓜,爱怜说道:“我是你的娘,你是我的儿。小云,记住,家人之间不用说谢谢。”
“嗯。”吴云重重的点头。
仆从们收拾了碗筷,又端来热水布巾,单芳倩给三个孩子挨个洗脸漱口,换上睡衣。
“小云,你几岁了?”单芳倩问道。
“八岁了。”吴云可爱回答。
“雪凝十岁,小杰五岁,以后你们就是姐弟三个了。”
单芳倩把三个孩子抱到棕心松木床上,盖上蚕丝棉袄被:“你们姐弟三个一起睡,就不会怕黑了。娘就在隔壁厢房,雪凝,照顾好两个弟弟,乖乖睡觉。”
“哦。”萧雪凝应了一声。
油灯吹灭,厢房变得昏暗,单芳倩推门而出,“吱呀——”轻轻关上木门,只有淡淡的油烟味飘散在空中。
夜空中那亘古不变的圆月,散下皎洁的月光,透过纸窗,映到了床边。
松木床上,小杰吧唧吧唧的嚼着嘴,已然熟睡,而吴云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精力充足,倒是有点睡不着了。
翻转了个身子,睁开眼,突兀四目相对。
柔和的月光染上了萧雪凝红粉的小脸蛋,长长的睫毛随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
“爱哭鬼,你叫什么名字。”萧雪凝盯着吴云问。
“啊,我……”吴云记得有说过自己叫什么名字:“我叫吴云,吴是口天……”
“写给我看看,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吧。”萧雪凝伸出柔软的小手。
吴云用食指在萧雪凝光滑的小手掌上写下“吳雲”二字。
“这个是雲啊。”萧雪凝记着读道,然后抓过吴云的小手掌,写下自己的名字“蕭雪凝”:“这是我的名字。”
吴云决定心中牢牢记住这个名字。
“叫一声来听听。”
“?叫什么?”
“笨!”萧雪凝抬手直接在吴云的额头敲了个板栗,没好气地说道:“叫姐啊。”
吴云吃痛揉了揉额头,小心翼翼地叫道:“姐,姐。”
“嘿嘿嘿,”萧雪凝美滋滋地笑起来:“好了,闭上眼。”
“哦哦。”吴云听话地闭上眼,他怕又被赏板栗吃。
“不能睁开,”萧雪凝给吴云和小杰拉了拉被褥,打了个哈欠:“睡觉了,娘亲说小孩子要早点睡觉。”
“嗯。”吴云不敢睁开眼睛,这女孩太过霸道,就是个发号命令的将军,不听话就要被赏板栗吃,但奇怪的是,吴云心中却并不排斥,反而有些享受这种霸道。
身旁温热的体温传来,在这寒冷的冬天,让吴云感到温暖和安心,他的心中多了些什么东西,不再那么空荡,不再那么难受,他的表情平静安宁,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