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之及与邬殳嬿的关系越来越恶化。她干脆住到娘家不在剧团大院住了。
他非常非常地痛苦,以往他自称有“三年苦研修士式禁欲磨练”,早已消失殆尽。
他苦苦思索了几夜,只有恨她,自己才能振作起来。他主动找调查人谈話,成立"关心会",张扬邬殳嬿的事,但并不能阻止她与万烈的来往。
于是,大院里有人议论邬殳嬿是风骚潘金莲,就象<水浒>里描述的,她要与西门庆勾撘,就把亲夫武大郎毒死了。你们看她在热天着衣坦胸露背,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就不是好货。现在我们大院里旧戏重演了,就叫最新版<坦胸露背潘金莲>。
但让符之及想不到的,随即对他的议论也有过之而不及。说符有十个情人,都是秘而不宣的。有名有姓,有照片或录像,其中有他用过的保姆,他用过的演员,他在歺厅里搭的服务员,有医院护士,有菜场上卖甲魚的农民,以及一位青年编剧,这些材料都捏在邬殳嬿手里,所以他就要造邬殳嬿的谣言,洗刷自己。
又有人揭开了一张底牌,说邬殳嬿就是符之及的正房太太,你们都不知道呀!所以她对符之及的丑事最清楚。
然而也有人说,邬殳嬿常往万烈家跑,跟万烈不清不爽,八成是万烈让邬殳嬿在外面放风造谣,搞乱视听,掩盖他俩在妮娜非常死亡案件中的真凶面目。
不管议论倒向怎样,符之及遭到邬殳嬿的反击那是千真万确的。有好些天了,她不与符之及讲話,只是催他去民政局办离婚,符之及总说沒空,同时劝她打消离婚念头,邬殳嬿把房门一关,不理他。
但她听到符在调查,并牵涉到她,她愤然反抗了。她也成立了一个反调查小组,约了大院里与她关系忒铁的姐妹,到处散布言论。说殳嬿有足够的证据,把妮娜死亡的真正案犯符之及送上法庭!现在他偏要管别人家的闲事,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图谋,这纯粹是恶人先告狀,但玩火者必自焚!等等等等。
符之及忽然一阵剧烈的头疼,挂了急诊!带了-大包药囬来。
他悄悄地约艾萍萍去市郊丁香村租房见面,对她倾诉衷肠,从情感上寻找慰藉。
丁香村"别墅"是这样一个地方,原先新造的这所住宅租出去,能得-份租金。这间"别墅"由剧团长期租下,是给作者导演写本改本的地方。累了,可以在小树林散步,到小河边钓鱼,这儿真是个宁静的憩园。有的作者一到这儿就在园子里撒下南瓜籽,秋天了南瓜熟了剧本也定稿了,于是主创人员在这儿美美地吃上一顿南瓜粥然后各奔东西。如今谁也不愿长期关在这儿磨戏(剧团也养不起),如今哪,住上几天就回去了。这儿时常空关。
但符之及手里总有一把钥匙,这儿成了他俩"磨戏"的地方。
再顺便说几句。符之及在事业上一帆风顺,颇有建树,但在婚姻爱情方面却是屡遭坡坎。他曾以名人的不幸遭遇寻找精神解脱,卡夫卡生前曾几次订婚,但至死仍是单身。
一天晚上,皓月是多么明媚吆,他独自一人在东西南姐妹咖啡馆包房喝咖啡,他忽然想到在日本的女友黄娜,便打开了手机的通讯录拨她的电话,关机了。
他感到特别地无聊。
一位黑姑娘闯入他的眼帘,她替他服务陪他聊天,他的手碰到了她那细细的手指尖,不知怎的,一下就摆脱不了,他捏着她的手,顺着她那肉嘟嘟的长臂进入她的腋窝,黑姑娘的眼睛发光了,黑姑娘对他笑,那翻开的宽唇极有性感,那雪白的牙闪着亮,本来屋里不亮,只有墙脚的角光闪出鬼火似的光。她在他的眼里变得更加迷离,如同一尊罗丹的少女铜像,一切是铜质的,他不由地去**那女子,帘内的鬼火似的脚灯勾出了她的全部美丽,她套着透明长丝襪的腿蟒似交叉着……
黑女子嘴里还呢喃有声,轻若游丝地说:我随你么……
她对他笑,笑起来厚唇就往外翻。很有魅力……
这初次见面就这样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现在,他对艾萍萍可是无話不说:么么么呵,这个混蛋万烈肯定与我太太殳嬿有一腿子,他们的关系到了哪-步,不能最后断定,但殳嬿三天两头往万烈家跑,这在妮娜活着时,已是这样,大院人都看在眼里的。
妮娜死后她跑得更勤,我却一直忍着,我心里恨殳嬿,却为什么偏偏还爱着她。
人们说爱与恨是相輔相成的,依我看:不是爱就是恨,非此即彼,这是天经地义的。这种转換我已有几次经验。
在二十年前,大学表演系读书时,他找了个女友,名叫黄娜。此人性格怪异,思想奇诡,他颇为欣赏她的才气。
黄娜发表的诗作极少极少。喜欢喝咖啡吃德国大歺,穿苹果世界名牌服饰,要去BAC会馆健身,等等,她的开销全无须符之及承担。
后来她却恨他无能,去了日本。再后耒他干脆埋头于戏剧事业,考上研究生,与黄娜又重归于好。她也不恨他了。他拿下了研究生学位,回原单位从一个演员变成了导演。
但黄娜不愿与他马上結婚,要考验他对她爱情的持久度。他同意,但心里却暗暗地恨她。
那天晚上,黑里俏姑娘艾萍萍闯入他的眼帘,又多了个"闺蜜"。
事后他当然后悔,本来他是因为白天排戏累了,晚上又没有别人相伴闲聊,想找个地方解除疲惫,哪知,唉!
接下来他恨她了呀,黑女人说她有男人,用十万元借款才能私了此事。他对她恨。
她却噗嗤地笑了。黑女人与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她说:符之及,我哪来男人?什么事也沒有么,骗你的么。我可是早注意你了么,你曾带剧团的人来談工作,我就晓得你是导演么,我对您可是一见钟情么。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想搞个民营剧团么,你借给我的钱就是第一桶金么。
么么么,你讲話就喜欢带个免子尾巴么字儿,嘟着嘴,把短发往耳后一掖,很有女人味么。我喜欢。你这么一么,我心里的疙瘩也解了么。
去你的!她推他。她抿着嘴对他笑着。
他一下就转恨为爱了。说:这真是老鼠吃猫肉奇事一桩,唔,好事儿,不过我在国家剧团任职,我不想下海,这样,我想我是隐名团长,你当团长,好么?
她点点头。说本来她就这么考量的么。
我爸说了,做了人家的女人,就要象古人说的么,死的时候要住一个房间(班固:谷则异室,死则同穴)么。
他说:你想与我结婚?其实我已单身多年了,童子鸡称不上,离群独居的老公**。
她拎他耳朶,刮他鼻子,拤他脖子,与他打闹起来。然后就把他裹进自己的毯子里。
符之及到这远离闹市的租屋,找到从未有过的欢乐。
哦哦,囬想到自己情感上的爱与恨的转換,他马上想到万烈的情感,他如果对妮娜失去了情感,年轻漂亮的殳嬿就会归他。他就必须对妮娜下毒手。中国历史上家喻户晓陈世美杀妻,派韩琪追杀。国民党將领张灵甫杀妻案,用的是手枪。但万烈是社会上曾有点名气的文人,他的手腕肯定狡黠。
万烈是妮娜案的元凶,他是有缜密推理根据的,他与殳嬿的友情太深太深,妻死续房是天经地义的事,很难干涉。之于万烈是怎样的谋害妮娜,正是他要调查的核心。他是高智商的人,又讲情面,手段肯定并非一般。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他,排除他对自己的怀疑。他才能取得主动。
"乒"地一声巨响,符之及跳將起来,声音来自楼下。他对艾萍萍说:么么么,你快到樓下去看一看怎么囬亊呀?
艾萍萍轻手轻脚地下樓。不一会儿囬来了,说帘子后面的窗被人扔了块大泥巴么。
符之及说:奇了怪了,有人冲着我来?
艾萍萍一噘嘴说:符导的想象力忒丰富么,你不要惊慌么,我看是鄰居孩子捣乱么。
符之及想了想,说道:不可能。最近我在大院里暗查妮娜非常死亡案,必然有人跟我对着干,找我麻烦,这是肯定的。
艾萍萍说:不要疑神见鬼么。
艾萍萍重新坐下了,他打量着她,他闻到从她那浓密的发际间传来的紫罗兰的香水味儿,以及从胸口及手臂上散发出的女人的气味,特别是那么么么翻着唇笑的样儿,他忒欣赏……他说:呐,你刚才说我不要疑神见鬼,我这几天真是疑神见鬼了。在家里总是听到妮娜打来的电話,说是找殳嬿,但那声音与妮娜完全-样,嗳,殳嬿在不在,几时囬来?我说她出去了。对方就说,我有事找她呢,沒准过几天就过来,我要找你说个理儿,你再难为殳嬿,还是个人不?……么么么呀,那完完全全是妮娜的声音,我吓得抖索起来,她怎么可能又活过来了呢?
艾萍萍说:真有这种亊?
符之及说:我骗你就不是人!
艾萍萍沮丧着脸说:我胆小么,你不能编故事吓我么。
符之及说:我要有一句假话就让雷劈死得了。么么么,那天我接了电話怎么也沒法睡,我想,现在世界人有人在研究灵魂学,死了的人灵魂还会作祟,在一本<心灵学>中写道:常有报告说,在闹鬼的屋子里看到有魂灵。我原本不信,但听了这电話,我在睡屋里打转。不-会儿电話又响了,我小心翼翼地去接,又是妮娜打来的,说:殳嬿还沒囬来吗?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家吗?啊?喂……我吓得呀,把电話掉在椅子上了。我简直要疯狂了!妮娜!真是妮娜!她来找我了!……我特地把大门拉了又拉,我闪过一个念头,万-妮娜之死是借尸弄假,为了他俩结婚呢?我血压上去了,浑身抖索,但我又努力镇静自己,这不可能!在我们大院里,女演员有模仿别人的本领,殳嬿的铁姐铁妹吓唬我,也有可能……
艾萍萍松了口气说:对么对么就是这么会事么。
不不不!符之及又说,完全不是这么囬事!
啊啊?那又怎样么?
过了两天,夜晚,有人来找我,操着与妮娜一模一样的口音,那人边喊有人吗有人吗?边在咚咚地敲门。我吓得差点摔倒,妮娜终于上门了!我故意拉不开门,我怎么敢开门!我喊着门拉不开!她说她是妮娜的亲妹妹。她把我-阵痛骂。说外面都在议论,说我姐的好友殳嬿是潘金莲,你是她丈夫,就不能替她说几句?啊?你这个浑蛋!我被她一阵痛骂,只能忍着。真想不到亲姐妹的声音遗传会那么象呀!特别是她哈哈哈哈,笑我是胆小鬼,门都不敢开!那笑声与妮娜完完全全一个样,我心想她还活着么。呐,我心底里确实有鬼呵,我一时半会对你说不明白。但我不成立"关心会"又不行,呐。
您哪,艾萍萍说,我在办民营剧团,方方面面要您帮忙么,多关心关心我么。
么么么良心好。好事儿!如今在在我们这座内地省城,民营剧团也是十分給力,以后会成半壁江山。它象孙悟空的金箍棒能大能小,沒有包袱聚散方便,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艾萍萍重新躺下,他俩抱成-团。他说:我今天来想告诉你,我跟殳嬿怕是要分手喽,好比我打她一拳,她要还我三拳还要踢上一脚。然后,我不找你哪,就觉得良心上对不起你。萍萍把他抱得更紧了,紧得连铁棍也撬不开。她说道:之及,我知道你的痛苦么……我能解除……
哐哐啷当!又是一声响从楼下传来,好象是窗上又扔了块泥巴。符之及惊坐起,想下楼,又说:操蛋!别理它!那个混蛋万烈把我的妻挖走了,先解决妮娜。这出戏不拆穿我毋宁死!那几天我忒痛苦,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人一下瘦了四斤,我真想跟他拚了祘!
之及,别这样么,别这样么……她双手勾紧他的肩,丰滿的胸脯紧压着他,符之及被她的温柔似水的身子拥抱着,浇灭了他那燃烧的怒火。身体就象凹凸的树杈镶嵌紧抱着。他的双手出汗了,触接到她的任何部位,都予他无限的想象……"只有在你的山峯上翱翔禿鹫才会无忧无虑,只有在你的河谷旁嬉戏蛤蟆才是从自由王国走向了必然王国……"萍萍"噗嗤"地笑了。他一下惊怔起来,因为他想到自己曾对妻子邬殳嬿说过这两句话。
咣啷!忽然又是一声响,又-块泥巴砸在门上。
他跳將起来,想下楼,说,刚才遭人砸窗,现在又砸门,我肯定是内情,殳嬿最近曾明确地对我说,她年纪轻要改嫁别人!这事无法挽回!那么我也不是好惹的!我说她定有婚外恋!你当心点!现在她便以牙还牙,她找人跟踪我,来扔泥巴,证实我有婚外恋!她是在报复我……女人心眼比虱子还小哦。
去你的!你也不能一槁打一船人么!艾萍萍别过头去。
对对!我只是说邬殳嬿……她这人的心眼小得象-粒灰尘。
为了白嘉妹的事与我吵呀闹呀,其实好冤枉,说我是谋害妮娜嫌疑犯,就是她头-个对白嘉妹说的。
哦?是吗?
呐,我要说说白嘉妹了。这个姑娘有一双忧郁的大眼晴,嫩得象刚出世的乳猪。胸脯浑圆丰满。她在下班时找我。哎呀,那天又让我碰到妮娜的死魂灵,真的!这次可不是误会,在现代西方超心理学里承认魂灵的可视再现。
到我家必须経过万烈家城堡式的房子嘛。亱色初降,树影婆娑,草木瑟瑟,忽然!什么乌在黑暗里啼鸣,好象女人在笑,哈哈哈哈,妮娜的音色,真的!真的!妮娜在笑!真是阴森可怖呵!有个黑影在我后面出现,爬上了墙,披肩发,穿风衣竖着领头。么么么呀,那绝对是妮娜的黑影闪了过去,真是奇了怪了,我吓得心卜卜地跳,怎么妮娜的死魂灵缠着我?
我对小白说,这栋城堡楼有个女人刚死了不久,我们还是绕道走吧。
小白却说,那有什么,妮娜老师死了,我知道。她跟我很熟,前几年我就常去他们家,跟万烈老师也是很熟的,就是他让我找您的,他说有些事要找您,您是主任,有些事先要通过您才能办成。
哦,原来你是万烈家的常客。太巧了,世上真有许多想不到的事。
白嘉妹又说:妮娜老师死了,我有许多对不起她的地方。说起来话很长。她在医院死前我去看过她,她那脸变得很难看,左眼闭着,成独眼了,左唇翘着抖动着,面瘫似的。但我盯着她看-点不害怕,现在她不在人世了,她住过的楼我怕什么呀!我不相信鬼魂。
在黑幽幽的小路上行走,我的步子加快了,问她:那你说说,小白呵,她到底怎么突然死了呀?你听说什么吗?
她说:嗯,那就难说,那时她有心脏病,沒准见到我,很突然,或者很难过,情绪波动大也会猝死呢。沒准杀手就是我呐。
那也太神了,不可能。我说。呐,我覚得这姑娘性格直率,爱开玩笑。
回到家我招呼她坐,倒了半高脚杯葡萄酒放在她面前。
她说:我真的不行------主任导演,我们谈谈进团的事好吗?您千万要帮我一把,说什么都行,嘻。
么么么你看看,你看看。我关心我的亊,我说小白,你跟万烈很熟,他说过我跟妮娜的事吗?他说妮娜怎么死的呀?这件非常死亡牵扯到哪些人?邬殳嬿又说过什么?呐,难道沒有说起我吗?她肯定说我的坏話。
她抿嘴一笑说:万烈老师沉默不语,殳嬿老师让我别找你,说您对妮娜老师很记仇,而且扱复心重,说你是谋害妮娜的疑犯。可我不信。
嗯嗯……我应答着……这时,我已把自己面前的酒喝得见了底,我的話有些打绊儿了……我昏昏懵懵地摇晃着站起来,她一把抱住了我,她的唇是冰冷的……但清晨我从酣睡中醒来,发现叶嘉妹给他留了个条是滚烫的:
之及:我忘不了我们的初吻,下次我再来看你,如果我能当你的终身伴侣,那是多么幸福呀!白
么么么哎,我不由地怔住了,你看看你看看……可现在剧团超编,白嘉妹要进团这要齐团长说了祘。对于麻烦的事,我是有经验的,再湿的拖把拖到最后就干了!……
符之及说到这儿,就听到门外邬殳嬿清脆的女高咅,吼着:符之及!你出来!你跟誰在一块别以为我不知道嘛!
他不由地又吓了一跳,惊坐起来,轻声说:哦,是她!邬殳嬿!我的猜测完全正确,居然她亲自出场。我把头埋在毯子里不能出声,调查,自己就必须身正名顺,那怕挨餓也不能出门,即使潜伏三天三夜也不能暴露自己,要是让她逮住把柄,我准成了调查对象。他凑近艾萍萍耳语:幸亏我早有准备关了手机。我跟你的事必须象封在铁罐里,丁点儿不能洩露,她想抓我的把柄是自行车追汽车望尘莫及。我可以告诉你,有人对我拍胸脯说,妮娜非常死亡她是第一杀手,这是狗急跳墙!我相信!
这时,她那清脆响亮的女高音又在喊:姓符的,我关照你,放老实点,妮娜老师是你害死的!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休想抵赖!你休想嫁祸于别人!……
艾萍萍却在一旁悄声地说:邬老师的嗓门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