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正门。院中宽阔开朗,两边一溜儿盆景植着富贵竹,矮子松,袖珍椰子等盆栽植物,更有君子兰,海棠,牡丹,玫瑰各色花朵争奇斗艳。院中放着一座青铜鎏金三足飞龙脚文王鼎,古朴厚重的鼎身镌刻着晦涩难懂的梵文,乃辟邪招财之宝。鼎后便是正堂,堂上挂着一红木匾额,上书“松筠永春”錾金字迹,匾下悬着明晃晃一把紫珍照妖镜。门廊两边挂着一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字迹,道是:“东溟量深西华测峻,秋月俪洁春风酿和。”字体洒脱遒劲,一看便是名家所作。正堂后边种着松柏和湘妃竹,正好应了匾额上的字。
正堂右边是东花厅,左边便是偏厅,与正门一起形成合抱之势。离火刚进府,便觉得有种气闷压抑之感,细看霍府格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坐镇四角,文王鼎浑然正气,紫珍宝镜发出淡淡佛光。若是寻常妖物根本不敢越雷池半步,便是离火这千年九尾狐也要运起妖力抵抗才能舒缓些许。霍府建府时定是请了一位精通风水秘术的高人,怪道霍严每次总能逢凶化吉,原是托了家中好风水的福。
众人步入正堂却不停下,又进了二厅,自月亮门走进内宅。原来前院只作接待贵客及重大节日使用,众人日常起居却是在后院。离火自出了正堂那压抑之感便烟消云散,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屋之隔,别有洞天。不同于正堂的庄严古朴,后院给人的感觉是明快活泼。只见桃红柳绿,莺飞草长,小河流水,田田荷叶随风晃动。因着不是六七月份,并无菡萏飘香的美景。一座七孔石桥飞跨河上,通向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子,掩映在翠竹丛中,曰浩然亭。竹制对联上刻着孟襄阳的诗:“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离火暗暗点头,这霍家绝非普通商贾之家。且不看那万贯家财,只看眼前这幅对联,既应了景,又与“浩然亭”三字呼应(孟浩然乃湖北襄阳人,人称孟襄阳),只有出身书香门第的人才有如此妙趣。
众人又行至正房,正房对面隔着一扇垂花门的便是南厢房,左右两边分别是东西厢房。四间厢房通过抄手游廊相连,方便行走,又隔着角门各自独立。每间厢房均有十几间屋子,供主人日常起居所用,两旁各有一间耳房,又有抱厦数间,供贴身奴婢居住,十分宽敞。其中正房供霍严夫妇居住,东厢房供霍启居住,南厢房则是众姬妾住所,西厢房却空出留作客房。虽则屋宇结构紧凑,但由于各厢房离得很远,并且都有独立院落,看起来仍是非常空旷。平日主子们坐着翠幄清油车也需半盏茶时间才可到达正房请安,那些传话的奴婢没个好腿脚更要累的气喘如牛了。
这还只是内宅,后面还有后花园及亭台楼阁供众人散心消遣。离火看得暗暗咋舌,目之所及之处已如此宽阔,看不到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就霍府这面积也可赶上一品大员的府邸了,称得上是富甲一方。
右边一墙之隔的地方隐隐可见粉墙黛瓦,虽不比这里大气,也是峥嵘轩峻,却不知是哪家府邸。
正房是霍府最大的两位主子的居所,装潢陈设雍容大气,自与别处不同。因着今日霍严回府,举家同庆,便在正房摆了一桌家宴,美味珍馐,琼浆玉液,自是不提。霍启命小丫头子好生抱了离火回东厢房,自己陪同父母用午膳。
霍严坐了首席,霍夫人款款坐了次席,霍启坐在母亲身旁,众姬妾或安箸摆饭,或立于案旁布让。有脸面的大丫鬟们捧着巾帕漱盂立于主子身后,小丫鬟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一时之间除了霍严一家人谈笑风生,竟无一人多言。
秦氏一壁吩咐丫鬟们上菜,一壁为众人斟酒,婀娜身影穿插在衣香鬓影中,恰如蝶舞花丛。霍严微微皱了眉:“你身体不好,这些事就让下人做,先坐下来吃饭。”
秦蓉浅浅一笑,明媚如春光:“规矩不可废,婢妾还是站着布让吧。”
霍夫人缓缓说道:“今日乃家宴,不拘那些个礼数,姐妹们都坐下来一同用膳吧。安箸摆饭那些事就交由下人去做。”
秦蓉这才屈膝告了谢,众姬妾也纷纷坐下。霍启忙起身硬是把秦氏让到上座,秦氏推让不过,只得小心翼翼坐在霍启身旁。一时间饭桌上觥筹交错,笑语盈盈,无限温馨。
霍启的贴身丫鬟飞琼轻轻抱着离火来到东厢房。房内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俏丽丫鬟,一见飞琼笑道:“飞琼姐姐,你手里的小狐好生可爱呀,给我摸摸吧。”
飞琼侧身让过:“不许胡闹。这是少爷从沙漠里带回来的,宝贝得紧呢。你粗手粗脚弄伤了怎么好?”
那小丫鬟不依不饶:“好姐姐,我就摸一下,哪里能摸坏了呢?再说少爷以前养的鸟雀都是我在照看,也没见我粗手大脚的弄死了什么。”说着便劈手来夺。
飞琼避不过,只得叫道:“红茵!少爷说了,这只狐狸是个有灵性的,不可当做寻常玩物看待。”
红茵不依:“凭他怎么有灵性,也不过是只畜生,怎么你抱得我就摸不得?难不成我就天生卑贱连只畜生也碰不得了?”
飞琼见她话说的不留余地,只得由她去。红茵喜笑颜开上来就要抱过离火。
离火听这两个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早已不爽,敢情都把她当畜生了么?眼见红茵一双小手就要摸过来,离火当然不会让她如意。于是飞身跃出飞琼怀中,惊得两人俱是一叫。又跳上书桌,尾巴一扫,装满了墨的砚台便直直飞向两人。漆黑的墨汁兜头泼下,可怜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就这么淋成了墨人,面面相觑。
离火看着她们的狼狈样子,心里早笑开了花。敢不尊重她,先来点小小的惩戒!身形一动,飞快地窜出窗外不知所踪。
半晌,红茵才失声叫了出来:“要死啦!我新做的裙子啊!这可怎么好?”
飞琼哭丧着脸:“还能怎么办,收拾呗!早告诉你这狐狸有灵性,你偏不听,好了吧,现在跑的影子都没了。少爷回来看你怎么交代!”
两人看着一片狼藉的书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道红影飞快地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宛若一支离弦的火箭。离火眼角眉梢满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是多久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呢?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空中飘来一阵烤鸡的香味,狐狸的天性被唤起,离火突然起了促狭之意。这一世,她不再是美丽妖艳的狐妖江离火,就让她做个普普通通的狐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再受戒律的约束。
离火蹑手蹑脚走进厨房,一个胖胖的中年大叔正在锅灶前挥舞着锅铲,锅里显然就是那香味的来源——蜜汁白杨鸡。厨房里另有几个打下手的小厮及烧火丫头,此时都在专心致志地干活,无人注意到她。
好机会,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离火倏地窜到灶台上,叼起白杨鸡就走。厨子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儿来大叫:“死狐狸!还我的鸡!”便挥着锅铲上来扑打离火。只是他胖胖的身躯那里是离火的对手呢?离火有意逗他,东一下,西一下,总让他抓不着,气得他面皮紫涨,冲小厮们吼道:“笨蛋!快抓住那只狐狸!”小厮们应声围住离火,一个个摩拳挽袖,准备一拥而上。
离火嘴里叼着一只大白杨鸡被众人包围,身形不见丝毫慌乱。眼见小厮们就要扑上来了,她纵身一跃,跳出了包围圈,身后那几个小厮自己人撞上了自己人,一屋子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厨子气的鼻子都歪了,连连骂道:“蠢货!蠢货!连只畜生都抓不住!”自己却不敢上前。
离火想,你不来,我就帮你一把吧,便绕到厨子身后,用力蹬上厨子肥胖的屁股。厨子一个趔趄朝前扑去,魁梧的身体压倒了一地的人,一时间哀嚎声更加响亮。离火却借这一蹬之力跃出窗外,好好享用她的美食。
其实这白杨鸡并非十分美味,宫中御膳才是天下奇珍。离火只是十分享受这种感觉,这让她想起以前兄妹三人跑到宫中御膳房偷吃的情景。二哥性格谨慎,常常坐在门口把风。她和大哥就拿着乾坤袋往里装吃食,往往把整座御膳房的东西都偷尽才罢休。有时中途来了几个小太监,二哥喊:“有人来了!”他们便隐了身形,不慌不忙等着人来。小太监们看着空空如也的御膳房,却不见罪魁祸首,不禁慌了神儿,操着尖细的嗓音喊:“哎呀!招贼了!宫里招贼了!”她十分不喜太监不男不女的嗓音,抄起一个玉碗砸歪太监帽子,小太监们顿时鬼哭狼嚎起来:“闹闹闹闹鬼了!御膳房闹鬼了呀!”吓得屁滚尿流爬出门去。接下来的几天里,宫中必要请宝华殿的法师做几场法事,镇压邪灵。他们兄妹三人明明隐身站在法师面前捂嘴偷笑,这个睁眼瞎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念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咒语。
虽然有时被父亲抓到了会罚跪,次数多了他也无可奈何,只是叮嘱要注意安全。还是娘亲聪明,找了个御厨,花了七日便尽得真传,从此再也不用去偷东西了,因为天底下没有人能比得过娘亲。
昔日种种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亲人们的音容笑貌那样清晰。原来不论活多久,有些记忆是不会被时间冲淡的。离火大口大口吃鸡,脸上冰冷的液体划过,流到嘴里咸咸的。她仰头极力忍住泪水,视线还是模糊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