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们共饮这杯合卺酒可好?”幽幽的红烛洒落泪滴,明明灭灭的烛火照不清青年的神色。
艾浅什么也没说,只接过君之章递过来的酒杯。
那手她见过翻飞的样子,她见过笨拙的样子。此时,那只手递过来了一只雕刻精良的盛着八分喜酒的酒杯。
“犹记当时娘子伶牙俐齿,怎地今日这般静默?”温润的青年勾起一抹笑意。
“当日小女子冒犯天家威严,还望殿下恕罪。”艾浅恭谦的低头,做出十分的柔顺姿态。
忽地,尖小的下巴被人抬起,来自青年的大力让艾浅终是皱了眉头。
“啧,如此打量,娘子虽非绝色,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君之章左右端详,一副考量古董的架势,眉眼间尽是轻蔑。
“小女子谢殿下赞赏。”艾浅低眉顺眼。
‘啪’的一声,少女的右脸应声红肿,唇角由于猝不及防的碰到牙齿而留下血丝。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青年,幽深的仿佛一潭深水,里面是君之章读不懂的爱恨情仇。
心中不由自主的烦躁不安,事件不在掌握的感觉让青年隐隐生出一种恐惧来。
“听闻娘子曾在四哥府中当差?”君之章无意识的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想来殿下还未完全了解小女子的生平过往。无妨,殿下想知道的,小女子自会告知。”艾浅眼睛看向明明灭灭冒着隐约烟雾的烛火,“小女子姓艾名浅。自家父犯错抄家之后,幸得陛下垂怜,发配我等女眷成为官奴。小女子有幸于四皇子府当差。”
君之章听着女子用着几位淡漠的声调讲述着仿若别人的故事一般的自己生平。被死死密封的心底总有那么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否认着。
不!不是那样的!你明明没有那么不堪!你总是那般……那般什么?善良么?可我又怎会知道?就算是做过我的丫鬟,我又怎么可能把一个身份低微的丫头放在心上?连记住都是不可能的吧?看,我之前就不知道她在我这里当过差!
君之章面容冷凝无法捉摸。
艾浅低垂着脑袋,处处透着恭敬和疏远。没有掏出怀中的手帕,只用袖子,一点点的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你……”君之章看着面前的女子,明明两人相隔不过一张八仙桌,为何他却感觉相聚甚远?几乎横跨了几年的时光。心中不知怎的就乱成一团,本来拟好的话语也尽数咽回了口中。
女子清澈见底的眼睛沉静的宛如幽幽湖水,但他,似乎更想见到那双眼睛里透出犹如艳阳烈日般的明朗。
“今日天色已晚,娘子便好好歇了吧。”说罢,大步离开,没有一丝滞涩。
恩,说的也是呢。
艾浅情绪有些混乱,不知是低落多一些还是高兴多一些。
揉揉还隐隐作痛的嘴角,艾浅一口喝干了酒壶中的女儿红。几滴酒水顺着下巴流下,滴在大红的喜袍上。好似几滴泪水。
屋中的红烛终是燃尽,幽幽的烛光灭了下去。
“夫人,夫人。请醒醒。”一脸冷漠的小丫鬟推醒了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的新娘。
“唔?”艾浅太阳穴抽痛,身体带着宿醉后的疲乏。
“殿下吩咐了四更要出发进宫请安。奴婢特来服侍夫人更衣。”
“哦。”这古代啊,见个公公婆婆都要起早。好不麻烦。
褪下喜服,换上依然繁复厚重的正装。艾浅几乎走不动路。
一身正装雍容华贵的站在雕刻着皇家象征的花纹的马车旁,那背影笔直笔直的却透着苍凉。
艾浅的心瞬间就软了。记忆中的青年,总是昂首挺胸的站着,地位崇高的六殿下总是带着温润的光周身仿佛通灵宝玉般的安静沉稳,一直都是胸有成足的样子,何曾如此苍凉,好像天地间只余了这么一颗笔挺苍松样的孤寂,带着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上车吧。”身材修长的青年转过身来,绅士地拉着艾浅的胳膊将人扶上了马车。
马车的性能很好,一点都没有摇晃的感觉。人坐在车里又暖和又舒适。
艾浅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青年,还是一样的面庞。经过三年优渥生活的调养,面色比同她一起的时候要好上许多。只是周身的气息变了不少。仿佛经过打磨的美玉,周身隐隐泛出一种逼人的耀眼来。
“有什么事?”君之章终于抓住了对面女子那抹溜来溜去的目光。
“没,没什么。小女子逾越了。殿下莫怪。”艾浅立刻将目光收回。
“是紧张么?”君之章有趣的看着女子紧紧抓着裙角的手。
“别怕。父皇母后不会为难你。”君之章抓过艾浅纤细柔软的小手,眼中笑意融融。
艾浅惊讶的抬头。
“虽然这场婚事对于你来说太过不可理喻,也太过仓促了。不过,放心,任何事情都不会波及到你的。”君之章对上艾浅的眼睛,微笑道,“不要害怕,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你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六皇子妃就好。”
“……好。”艾浅别扭的转过脸去。良久,从口中低低的吐出一个字。
“恩,如此便好。”
“殿下,到了。请下车。”门外的车夫恭敬的弯腰。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君之章拉着艾浅的手走进了泰安殿。桐华世世代代用来接见新婚皇子的大殿。威严恢弘中带着丝喜气儿。和整座皇城的威严肃穆不符,却让人倏地心神一安,生出些暖意来。
“民女艾浅,拜见皇上皇后。”艾浅抿着嘴低着头学着君之章的样子见了礼。
“想来这便是之章挑选的媳妇喽?过来,让母后好生看看。”季惜香亲热的拉过艾浅的手。“恩,好。光看这手,白皙柔软,十指如葱,就是个有福气的。我先前还担忧之章自己第一次看人会看走了眼,如今看来,之章也是个好眼力的。小浅啊,这以后,你就要多帮母后照看照看之章了。之章一个人出宫建府,未免会受些个委屈。”
季惜香保养极好的面容上满是慈母亲切。让艾浅恍惚间似乎见到了二十一世纪自家有着一手好厨艺的妈。
“艾浅媳妇明白。既有幸得殿下青眼,定然会做好贤内助的本分。”
“小六眼光还不错嘛!如此为父也就放心了。你们夫妻同心,身为王子皇孙,定要做好标榜才是。”君御枫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说着。
“是,儿臣懂得。”
马车悠悠的驶离,艾浅掀开车帘回望那座威严气派的皇城。
抚弄着涂了红色的指甲,艾浅眼中闪过嘲讽。真是,顶顶好的演员呢。如果没有红娘她们的悉心告诫,如果没有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自己就真的信了吧?
信了那慈母心切的季惜香。
信了那严父态度的君御枫。
信了,眼前这个温润温柔的君之章。
从未听说继母会喜爱关怀前妻的孩子,童话中的白雪公主与后母尚且如此,现实中的又怎会是真的慈爱?更何况后宫的两个女人之间又何来情意,不过是争风吃醋明枪暗箭。
从未听说皇帝会真的对儿子放下心防,历史上的皇帝可没有一个不防着自己儿子的,流放圈禁鸩酒凌迟。这里也不过是皇权的古代,又哪里来的父子亲情?在权利面前,哪里来的血脉亲情。
从未听说皇子会有真的爱情。不,不只是爱情,就连真情都被长年的勾心斗角磨得一丝不剩了吧。和帝王成就真爱,与皇子情意绵绵,终究只是人们的幻想罢了。
“娘子,今后六皇子府的内宅事物。就交给你了罢。这是周管事。”君之章领来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恩。殿下费心了。”艾浅看着君之章身边的男子,心中十分不喜。没有一个女子会对一个尖嘴猴腮目露淫光的猥琐男人生出好感来。
“夫人,请跟我来。小的带您去拿账簿。”周中弯着腰说道。
“不必了。还请周管事把账簿拿过来吧。小红,带我熟悉熟悉这大宅。”艾浅半分眼角都没有分给男人。
“是。”早晨一脸冷漠的丫头应了一声。
“呸!”周中待二人的身影远远瞧不见了,一口唾到了地上,满脸不忿,“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野娘们,在这里拿什么大头!”
“哟,周管事大清早的在这里生什么闷气儿呢!”胖乎乎的老妈子端着一盘小菜路过。
“去去去!没你的事儿!干活去!殿下看到了扣你工钱啊!”周中不耐烦的挥手赶走了女人。这个家伙,嘴最碎了!让她知道没准儿下午就全府都知道他不服新来的皇子妃。
若是殿下不看好她也就罢了,就今早儿殿下亲手扶人上马的样子,难保自己不会被杀鸡儆猴。
“嗤!老娘看你还觉得晦气呢!”胖女人也是个嘴俐的,狠狠翻了周中一眼。
“呵,没想到六皇子府这般的大,若是都要走完真是要费些力气呢。”艾浅坐在凉亭里,观望着亭下的湖水碧波。
“夫人,这宅子是三年前皇上特赐下来的。比别的皇子府都要大呢。”小红接话。
“赏赐?真是福气不小呐。知道是因为什么吗?”艾浅看了一眼丫头,真没想到看着冷面冷心的到是个爱说话儿的。
“听说是三年前六殿下缴获了一伙儿罪大恶极的匪徒呢!故而龙心大悦。”
“哦。”
三年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