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红肿,脸色十分苍白。我激动地将荧光棒交给她,“你的赠品,你的赠品还没有领呢。而且我不打算再卖荧光棒了,剩下的这些都送给你。”
小女孩的脸上再次露出感激的神情,不过,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谢谢您,先生,我已经不需要荧光棒了。妈妈,妈妈…”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这时我才留意到她的胸前多了一个小坠子,坠子中有一张袖珍的相片,那是一个容貌优雅的中年妇女,有一头金色的漂亮的长发。
我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苦命的孩子,就在我略作考虑的时候,她已经迈开脚步离去了。我没想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直到二十年后。
小女孩一定是转了学或者是搬了家,小摊周围再也不见她的身影,我向常在我这里买东西的孩子们打听,他们说她叫苏茜,她的妈妈得的是癌症。
时光过得飞快,苏茜的身影也淹没在生活琐碎的海洋中了。这么多年,我的境遇依旧没有什么改善,仍然靠在学校周围摆地摊维持生计。
我从来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苏茜,那是一个金色的黄昏,就在我一边等待顾客,一边为顽固的风湿病而苦恼时,一位披着头漂亮长发的女士来到我的摊前,她在那堆小商品里端详了一会儿,最后拿起一根新款的荧光棒,她似乎若有所思,眼睛中一片晶莹。若不是她胸前的那枚小小的镶有相片的坠子,我绝不会敢如此唐突地大声喊,“苏茜!”
她愣了一下,随即仔细地辨认着,最后她激动得流出了泪水,结结巴巴地说:“是您?是您吗,先生?”
我点点头,冲她顽皮地笑着。
她高兴极了,简直手足无措,是啊,谁能想到人生中还能再有这样的相遇呢?二十多年了,一切恍如昨天。
“先生,您还好吗?”她问我。
“非常好,非常好,不过,我已经成为一个糟老头子了。”我笑哈哈地伸出十指弯曲的手,为她还能够认出我而感慨。
我们聊了很长时间,我们为曾经的相识和时间的无情而唏嘘不已。苏茜告诉我说,她在一家电话公司工作,她已经到了大城市,这次是因为一笔业务的原因恰好路过这里,她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趁此机会她要到各处瞧瞧,还要到妈妈的墓前看一看。
谈到她的妈妈时,苏茜黯然神伤,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能看得出,这么多年的风雨仍未能冲淡她对妈妈的思念。最后,她动情地对我说:“谢谢您先生,谢谢您当年慷慨地赠送我第三只荧光棒,并且好心地买下了艾琳,毕竟它给我多增添了一份希望。”
临别的时候,夕阳西垂,苏茜的背影溶进了金亮的光线里,同当年一样,她仍旧像一位满怀心事的小小天使。
这熟悉的场景令我出神,也令我感到了沧桑、孤寂和温暖。就在苏茜就要完全溶化在束束和煦的光线中时,我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忘了告诉你,你的赠品还没有领呢。”我气喘吁吁地对停下脚步的苏茜说。
“赠品?”她完全不明白。
“对,就是你买我的东西应该得到的赠品。”我解释说,“你还记得吗?当年你用洋娃娃艾琳买下了我的两只荧光棒,按照规矩,我还应该再送你一只,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没有取走它。我做生意的规矩一直都是买二赠一。”
多年前的这么一件小事我还记得,苏茜感激地看着面前这位已经满头华发的老顽童,有些局促不安地从摊子上捡起一只荧光棒。
“这个不算的,你要领取的是件老产品,它是二十多年前的商品。”我一再请求苏茜在明天同一时刻来拿赠品,直到她郑重其事地答应,我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苏茜如约而至,我早就满怀期待的等她。
我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有着一头漂亮金色发辫的洋娃娃,虽然有些陈旧,但依然神采奕奕。
一刹那间,苏茜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像个小女孩一样时而哭时而笑,将艾琳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会?您怎么还会保留她?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她了呢。”她结结巴巴地说。
“非常抱歉,二十多年前的那种样式的荧光棒已经完全没有了,我只能用别的商品来代替。”我微笑着回答。
苏茜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那美好的过去一定令她心碎和幸福,她泪光涟漪的眼睛就像是闪闪发亮的星星。
天色渐黑,我告别了苏茜,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郊外,一直走到星星挂满整个天空。
我看了看表,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个小时,这肯定会引起反感和不满,不过,比起我漫长的等待来,它又算得了什么呢?当年,飞船失事后,我把有限的逃生舱的名额让给了他们,选择留在这颗陌生的行星上等待救援。为了安全起见,我还忍受了基因改造的痛苦,外形和构造变得同行星优势物种一模一样。
除了还保留原有的记忆,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地球人,我必须得一日三餐进食,必须得睡觉,我同他们一样会生病会衰老,最可怕的是我还必须同他们一样想尽各种办法来赚钱维持生存。
天才知道我克服了多少惊人的困难,又忍受了多么巨大的煎熬。孤独和病痛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在度过了几十个地球年后,他们终于穿越漫漫星际重返旧地。
在这漫长的几十年间,我经历着痛苦,也目睹了地球生物遭受的痛苦,他们的寿命很短,还时常受到各种各样的疾病的侵袭。我多想帮助这些厄困中的生灵,可是药品和急救设备全在事故中化为齑粉了,眼下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落难者,尤其是经过改造后,我在身体结构上同地球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我毫无任何特殊的能力了。
起初他们不答应,我也知道这的确违背严禁技术外泄、严禁干预低等级生物的规定,但是,看在我当初大公无私地将逃生机会让给他们,看在我独自一人在异地他乡忍受了这么多年折磨的份上,难道就不能稍稍地通融一下,在临出发前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他们都不做声了,显然他们理亏词穷。
艾琳,那个洋娃娃的假发是苏茜妈妈的头发织成的,它含有足够多的基因特征和记忆信息,足以保证我们复制她的妈妈,但是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一段染色体修复为一个完整的细胞,然后再在孕育舱中慢慢成长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们要赶上恒星和行星此时形成的这个难得的轨道夹角,借助引力推力重返故土。另外,那么做是明目张胆地干扰地球生物的正常生死演化。我们只能想一个折中而行之有效的办法,我们决定制造一个能量聚合体,它不是虚无缥缈的全息图像,而是携有生物生前记忆主干的几近真实的实体。
当然,这需要耗费空前的能量,能量转化为物质,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而且,栩栩如生的能量聚合体也不能长时间地存在,我们不能将全部能量都消耗在维持它的存在上,我们的归途艰难而遥远啊!
她只能存在几分钟,然后就会随着维系能量的中止而像一道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相信几分钟时间已经足够了,这短暂的几分钟内,她同活着的时候一样,有各种各样的感觉,记得各种各样的事情,可以说话,可以拥抱,也可以欢笑和流泪。亲爱的小苏茜,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还能再次见到妈妈,并且有机会相互说一声我爱你。
月亮升起的时候,艾琳体内的装置就会触发,而那时飞船已经驶出了大气层,我们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苏茜,她是我在这颗行星上遇到的最难忘的小小天使,这个在深夜里满怀希冀挥舞荧光棒的小女孩,她像是束明亮的光,她对妈妈的深挚的爱是我在这里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
他们当中的两个一再追问我为什么非要送给地球生物苏茜这样一个礼物,我望了望舷窗外那颗梦幻般的蓝色的行星,大声对他们说:“这是那里的规矩,这是那里做生意的规矩,它叫作买二赠一。”
而且半数以上还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感人故事!有的人以镇为家,干脆将老婆孩子接到乡下来当起了农家人;有人自己赔工资掏存款,帮助镇办企业脱离困境;就连举报老仝包养情妇也纯属造谣,其实那是老仝的亲侄女大学毕业后被老仝拉来支援山区教育事业的…
调查组无不反戈喟叹,对半坡湾的嬗变给与了高度评价。
眼看调查报告写完,老仝私下里对马行健说:“老马啊,告诉你个秘密,其实那封举报信就是我写的。为公,是让你来看看我都干了些啥;为私,是我真想跟你练练酒了!”
马行健听了,同样哈哈一乐:“老仝,我也告诉你个秘密,我早就猜到了信是你写的!否则,我弄这么大声势,忽悠这么多领导来半坡湾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