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是一个小国,就如同这苍雾灵洲的其他小国一样,国力弱小,总兵力不过五万余众。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国。
在周边几国彻底沦陷的时候,它反而顶住了大晋皇朝的精兵强将,非但寸土为失,而且隐隐有着扩张之势。
虽说这与燕国特殊的地理环境不无关系,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它有着燕国史上最为杰出的一代圣德明君。
......
入夜,燕都皇城,乾宁宫。
今日,太子殿下凯旋归朝,圣上特在乾宁宫大摆宴席,犒赏三军,一同入席的还有朝内文武百官。
太子代父出征,率精兵三万,杀死杀伤晋军六万余众,令敌营溃不成军。太子本人,更是单骑直闯敌营中军大帐,斩敌帅之首级。
这,本就是一段千古佳话。
作为大燕的圣上,特别是一个自知时日无多的圣上,凌远山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给儿子造势的机会。
然而!
作为宴会的主角,凌暮辰却对父亲的良苦用心毫不在意,此时,他心系战场,整个内心都在盘算、演化着下一场战争。
首战大捷,战果颇丰,但这并不意味整场战争的胜利。
古语有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此次战役,明面上看,燕军大胜,杀死杀伤敌军六万余众,但同时,燕军将士也阵亡近万余,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又如何依靠仅存的四万将士,来抵御晋军的六十万铁骑,这才是他真正所担忧的。
“太子神勇,单骑直闯敌营,一举瓦解敌之军心,若非如此,我燕军将士势必又再添伤亡。”就在凌暮辰出神之际,一位身穿金缕衣,腰缠玉石带,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漫步走来。
见到来人,凌暮辰苦笑摇头:“六王叔,您就莫要取笑暮辰了,若不是王叔您教导有方,暮辰恐怕早已战死沙场。”
来人名为凌沧海,乃是他的六叔,也是大燕的武王。
之所以称之为武王,皆因他无心权术,一生醉心于武学,自己这一身本领,也要归功与他。
“太子说笑了,你上马可征战天下,下马可定国安邦,是我大燕未来的圣君明主,自有天运护体,小小武技又岂能左右你的生死。”凌沧海哈哈一笑,随手递过一只玉壶道:“来,我们未来的圣主,喝一杯吧。”
凌暮辰连忙起身接过。
今日这个场合,文武百官轮番上阵,他又拒之不得,哪怕是一人一杯,也早到了承受的极限,还好六王叔并没有为难他,一杯过后便转身离去。
盛宴还在继续。
这期间,又有几位将士过来劝酒,几番推杯换盏,凌暮辰终不胜酒力。
此时,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舟船之上,身体摇摆不定,胃里翻江倒海,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而大殿之上,烛光点点,人声鼎沸,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意识恍惚间,他仿佛重临战场,眼前是上万厮杀的敌我将士,喊打喊杀声连成一片,刀光剑影,烽烟四起。
忽然!
一晋军士兵扬起长戈,斜身刺来,直取前胸,他急忙侧身避过,顺手抽出腰间青锋,青锋所向,长戈断,人头落。
青锋,乃出征前,父皇赠与的宝剑。
相传,青锋乃仙家遗物。
此剑可切金断玉,无物而不破,斩杀晋兵更犹如切菜砍瓜一般,仰仗神兵,他纵马前行,一路无一合之敌。
突然!他在万千晋军中,看到了一点金色。
那是一位身穿金甲的中年男子,长须红面,颇具威严。
而此时,中年男子也正遥看着他,一眼之下,凌暮辰顿时心中有感,随夹紧双腿,催马前冲。
百丈,一个不远的距离,然而这段距离,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百丈之内聚敌近千,鲜血染红了他前行的道路,在他身后,残肢断臂铺就了一条尸体的海洋。
最终,战马近前。
青锋起,划出一道完美弧线,随着剑落,金甲男子轰然倒地。主帅亡,群龙无首,剩余晋军四散而逃,刹那间...兵败如山倒。
望着溃败如潮的晋兵,凌暮辰深吸一口气,片刻过后,剑指苍天,声传四野:“祭我大燕阵亡将士之魂...杀!”
“杀~~~”
“杀~~~”
凌暮辰身后,无数燕军将士,齐声高喝,战旗飘扬间,一股股杀伐之意弥漫在天地之间。
然而,刹那间天地变幻。
在凌暮辰眼中,那原本充斥着杀戮的战场,却突然变成了金碧辉煌的乾宁宫,而那一道道满是杀气的身影,也是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乾宁宫内的满朝文武,他们脸上无一例外,满是惊恐与愤恨之色。
“凌暮辰,你身为当朝太子,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应遭天谴!”
“醉酒疯魔,弑君杀父,其罪当诛!”
“你是我大燕万古基业的罪人,你是我凌氏一族难以磨灭的耻辱,将你挫骨扬灰也难消我等心头之恨。”
“我...这是怎么了?”
凌暮辰用力摇了摇头,此时,他感到头疼欲裂,大脑之内一片轰鸣,整个脑袋宛如要炸开一般。
而且,他分明身在乾宁宫,可刚才为何会出现战场的情景,那是幻觉吗?若是幻觉却又为何如此清晰?
还有,眼前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他为何听不到任何声音,为什么他们都一脸愤怒的指着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暮辰,你人面兽心,枉为人子,来人,速速将这个逆贼给我拿下!”又是一道愤怒的呐喊,紧接着十数位身穿甲胄的殿前护卫,自大殿之外冲了进来。
“逆贼?”凌暮辰大脑一片混沌,不过他依稀听见逆贼二字,虽心有疑惑,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第一时间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境地。
此时,他正站在龙榻之前,双腿呈跨立之姿,右手微扬,手中青锋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片嗜血的青光...
等等!!!
龙榻!青锋!逆贼!
凌暮辰心中咯噔一下,大脑瞬间清明。
他为何会出现在父亲的龙榻之前?他又为何手持青锋?百官又为何用一种凶狠、愤怒的眼神望着他,他们又为何称自己为逆贼?
“这不可能,不可能!!!”无数线索串联下,凌暮辰心头瞬间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
万分忐忑中,凌暮辰木然转动身躯,想用事实证明自己是错的,然而,这一眼之下,却如遭雷击!
“父皇!”
在他身后,那一直对他宠爱有加的父亲,此刻正斜躺在龙榻之上,脖颈处,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无情的流淌而下。
“不是真的!”
“绝对不是真的!”
凌暮辰无力的瘫倒在地,眼前一幕,就宛如一柄重锤,狠狠击打在他的头上,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为之颠倒。
紧接着,大脑轰的一声,随之便失去了意识。
......
“我...这是在哪?”
许久之后,凌暮辰渐渐醒转,环顾四周后,他有些疑惑,这里并非他的太子寝宫,也并非他的中军大帐,两丈见方的狭小空间,一道精铁栅栏将他困在其中,看样子,就仿佛一处封闭的监牢。
“监牢?”
想到这,凌暮辰不由为之一愣,紧接着,在乾宁宫发生的一幕,就仿佛走马观灯一般,在他脑海不断闪现。
“不,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凌暮辰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他期望着,期望着一掌过后,当他睁开眼就会在自己的太子寝宫,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脸颊上传来的阵阵隐痛,将他心底燃起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泯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悲惨的现实,就仿佛一把利刃,狠狠插在心口,来回搅动,一行清泪,顺着脸颊徐徐滑落。
他自幼无母,是父亲一手将他带大,是父亲夏日为他驱蚊,冬日为他添被,是父亲教导他四书五经、伦理纲常。
是父亲牵着他的手,告诉他,尊天地,孝父母,敬万民。
但就在今天,就是这一双肮脏的手,葬送了他的至亲。望着漆黑中的一双手,凌暮辰第一次感觉到,它...竟是如此多余。
片刻过后,凌暮辰长吁一口气。
“父皇...皇儿愧对先祖,愧对于您,愧对于我大燕万民!”黑暗中,凌暮辰的一双眼,散发出一抹异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