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自信并使自己相信自己。
而是别的人,且是多个相信你或你的一部分,因而你相信自己。
反言之,当然没有一个人认同你、赞美你的时候,你就什么也不是。
这个道理是张程在他15岁那年领悟到的。
用煎熬换得。
明悟后,少年把它奉为信条,装裱一番,悬于理想的高阁。
为此努力,奋斗,继而获得成功。
所谓成功,即为别人的赞许与肯定。那些年成绩优异的张程的确收到了很多的鲜花。
无形的花,红白黄绿色,一朵一朵。
美得鲜艳。
凋谢也凋谢的凄艳。
就像十几分钟前在门口的那一堆声音,一大堆的尖酸、刻薄、伤人的话。
就像泼脏水一样往张程身上倒。
仿佛怎么给予张程的赞美就要怎么收回。她们用嘴,用那张市井下绘的脸露出鄙夷和不屑的神情,将
张程的自尊连根拔起,踩碎。
冷清的家里,张程正在收拾行李。
他屈身半蹲在地,把昨日换下洗净的衣服平整的叠好,放进行李箱中。
每件衣裤都要拂去褶皱,小心翼翼的不留下一丝痕迹,那轻抚衣物的动作,更是张程抚慰自己心灵
上的伤口。
那无遮无拦的敞露在空气中没有流血,也没有愈合的伤口。
张程其实明白,诸如李娇媛那一类浅薄、愚昧说的话是没有内容的,几乎等同于放屁。他自己也说
过:“恶毒的人说话时不讲道理的,你不要去听,更不用争辩,她们纯粹是要人难受而已。”并以此来劝
慰秦倾。
可是他自己都没有那份豁达。
又有什么资格去劝慰别人呢?
某一刻,张程停下了放衣服的动作,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动了动,对着空气冷冷的笑了声。
却不知是讥讽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门外的闲人散去多时了。各回各家生火烧饭。此时正值午休时间,下午还要上班的人需要休息,因此
巷子里有了难得一时的安静。
收拾完行李便无事可做。张程在临墙放置的靠椅上坐下,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眼睛一眨一眨,呼吸轻而绵长。
似乎是想保持这样的姿势等待明天来临。
直到一阵微不可查的细微响传入耳中。
”碰,碰。“
这声音来得突然。张程四下扫了一圈,还没找到声源它便消失了。
”碰,碰。“
停顿稍许,那短促且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回张程听清楚了,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有人在敲门。
“谁?”
出于先前刘婶叫门留下的阴影,张程试探性地朝门外问了声。
“碰,碰”门外的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又续敲了两声。
“是谁?”往前走了两步,张程提高音量问道。
良久,没有回应,也没有敲门声。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张程的话,沉寂下来。
将疑时,张程走至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的晃眼的白光整片整片地打进来,照出一个纤弱的身影。
是秦倾。
她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张程。张程也看着她。
还是那次的对视。
重叠了昨夜与记忆里的“很久以前”。
此刻正当中午,是一天中央视野最宽也最清晰的时候。
秦倾微微仰头看着他。
不比昨夜灯零星的灯火,也远胜过记忆中模糊的画面。看得是有多清楚呢?他的脸。
唯一相同的是他突然而至的笑。
下一秒,仅仅过了一秒,张程那副看似与从前一般无异的潇洒的笑容有出现了。他望着秦倾,说。
“你怎么来了?”
张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他终归说了,而且说完后还迟迟没有发觉。
但秦倾没有答话。她仿佛没有听到张程的话一样,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脸。
她一直看着,而且看得仔细,所以张程那一转即逝的落寞没有逃出她的眼睛。她越发肯定了,确信张
程有事瞒着自己。
他的笑容也是伪装的吧,装得那么费力,那么像。
“有什么事吗?还是……喂,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张程无奈地说。
对视中,女孩眼中莹莹的亮光渐变明晰,张程奇怪之余才发现那不是光,而是女孩的泪。
如果说是女人是水做的,那么女孩就是雪做的。她最最纯真的样子只存在于峭寒的凌冬,遇见一点点
温暖便会融化。
张一点温暖张程感受得真切。看着女孩溢出眼眶的泪珠,他会心一笑,此时此刻对这个道理明悟得如
此深刻。他返身走进家中,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包未开封的面巾纸。张程把纸巾递给秦倾说:“擦擦吧。
眼睛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也许真的怕哭红了眼睛会变丑,女孩接过纸巾,擦去了眼泪。
“别干站在门口了,进来吧。”往里走了两步,发觉秦倾还在门口站着张程回身朝女孩招招手。
秦倾吸了吸鼻子,时隔一年再次走进他的家。
待秦倾走进来,张程这回门边,把门带拢。
“你就要走了么?”秦倾第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墙边的行李箱,第一句就重复了昨日的最揪心的话。
“明天早上的车。”张程把门带上,说完一句,停在门边。
“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张程本就站着,女孩的话让他凝然失语,想动都动不了了。有一瞬间,也仅仅有一瞬间,他把女孩
说的话当真了,仿佛看到了女孩和自己往远处走的样子。
但他马上清醒过来,噗嗤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带笑意地转过身。那笑容是哥哥听到
妹妹说出异想天开的愿望时宠溺的笑,但张程毕竟不是谁的哥哥,所以深藏在他眼中的并不是宠爱。然而
那是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能带你一走?”他说。
“那你为什么要走?”她追问。
“我和你不同——我是给在外面人家打工的,你是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所以……”
“你不也是学生吗?为什么要走?!为什么那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秦倾突然打断了张程的
话,直视着他。
她的眼睛是如此的坚定,一连串紧凑的逼问是在催促对方快些回答。
记忆中秦倾从未用过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张程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
看着她,张程愣了愣。
发呆的几秒钟里,那些藏匿在脑海中的、本不想说的话竟然自行组织好,涌到嘴边。
张程忍不住几乎就要把那些事告诉她。
凝视了好一会,他终于动了嘴唇,小声地说:“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习惯学校的生活,想出去走
走。”话到嘴边,他还是说不出口。
“你骗我。”秦倾看着他。
“我没有。”张程摇摇头。
话落,两人对视无声。
对话此时突然停止。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气氛随之沉寂下来。
四周的安静,凸显出原先被忽略的声音,比如对面人家电视里的广告声、塑料盆在水龙头下接水的声
音、还有时远时近听不清内容的讲话声。
因为安静,所以很小的声音也可以很刺耳。
“哎哟,这不是秦倾嘛,怎么在这?”一个窃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程转头看去,原本虚掩着的大门不知何时咧开了一道口子,一张双好奇的眼睛正透过细缝朝里张
望。
是隔壁的刘婶。
她猫着腰朝里乱瞄的样子活像阴魂不散的鬼。
不知道张程在看她,那双眼睛仍自顾自的朝里乱扫,待她活眨的眼珠再别人家里转了一圈后才发现张
程正盯着她。
偷窥者被人发现一般都会尴尬地迅速离开,只怕在原地多呆一秒。但刘婶这位兢兢业业的偷窥者的反
应却顽固且夸张滑稽。与张程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她像见了鬼似的猛的往后缩,逃了个没影,没过几秒钟却又顶着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凑上来。定神一看,才发现张程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仍死死的盯着这边。看着张程欲吃人的目光,她终于醒悟般仓惶地逃走。
秦倾不曾注意到外面的异样。静默许久后,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张程把目光从门外再次移
到她的身边时,看到他手掌上多了一串亮色的五角星手链。看到秦倾把手链抬到气自己面前,凝视着自己,
说:“你还记得吗?”
还是那条手链,还是那个问题。张程苦涩一笑,说:“我……”
“别说你忘了。别骗我”看着张程,她忽然又补了一句。
听到女孩匆匆补完的话,张程笑不出声。
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有在秦倾面前,张程才是本来的他,才可以用最自然的方式说话,才可
以随意地说一切想说的话。
所以张程的伪装也是很自然的。当他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就这么做了。
“我确实还记得,答应过的是我怎么会忘记呢?”他说。
“你还说等到毕业的那天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不是?”听到张程应许,她追问。
“是”他说。
“那你现在就把你想说的话告诉我。你问我,我就告诉你答案。”秦倾看着他,语气中透露出从未有过
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