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威压压着众人,无人可以突破而动。
风宇亦不能。
他很想冲上去挡下所有的剑意碎片,但却如同背了一座山一般,丝毫没有半分力气。
“住手!”
有轻喝声传来,一人破门而入,瞬间飞掠而来,一道雷音剑光飞射,刺向老者。
老者回首,看清了来人之后目光之中满是惊愕,那千片万片剑意立时燃烧成烟,消散于空中。他恭敬转身,不理那一道剑光,却向着来人垂首为礼。
“老奴见过少爷。”
那一道雷音剑光未及近身,便自己消失。放出剑光者落地后,面色阴沉缓步向前而来。
是辛雨斋。
“祁钟,你好大胆子。”辛雨斋脸上带着怒容。“你可知这些都是什么人?”
“老奴知道。”老者点头。“但老奴实在没有办法。少爷,您为何也在此处?”
“这些是养育了云儿的人,也是我的朋友。”辛雨斋说,“若无他们,我还飘泊在外。”
老者面色数变,转过身来,向着众人躬身一礼:“请各位恕罪,老朽方才只是想吓吓各位而已,并无杀心。”
从他冰冷的语气中听不出诚意,但至少表面上他做出了道谦。众人心中虽然愤怒,但终没有受半点伤,也不好责怪他什么。
但辛雨斋有这个权力。
“你远道来此,不知向养育云儿,收留本少爷的人道谢,却出手立威,想做什么?”辛雨斋厉声质问。
祁钟转向辛雨斋,表情复杂。
他领命前来大离寻找辛云儿,带辛云儿回府,却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竟然找到了逃家多年的少爷。这令他有些欣喜,因为带少爷回府亦是大功一件,又令他有些忧虑,因为他可以对辛云儿用强,但却不敢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这位少爷。
“少爷,是大将军……”他说。
“不要提我爹。”辛雨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爹难道要你来此耀武扬威了?”
“大将军过世了。”祁钟低垂着头,不得不说出实情。
辛雨斋的话全数被堵在了肚子里,一时沉默。
他过世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强者,那个威镇大晏的将领,那个一瞪眼,便要让府内上下震惊如同天崩的人,竟然也会死?
辛雨斋沉默无语,想起了幼时至今与他之间的种种。有冲突,有斗争,有彼此愤怒。
但,也有关爱,有孺慕之情,有天伦之乐,有骑在他脖子上追风的欢笑。
辛云儿也有些茫然。
那个人死了?
人是父母生的,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归是有一个出处。不论你走了多远,不论你站得多高,不论你愿不愿意,你都会不时想起那生身父母。
人存于世,并非无根。他们赐我以生,虽不曾养,但终是血肉相连无法分割。
念及,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母亲早已不在,如今,那另一个与自己血肉相连,赐自己以生的人也不在人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孤独。
“老奴来此寻小姐回府,只为吊孝。”祁钟说。他的语气诚恳,其中带着悲切。
“不论如何,大将军终是小姐的生父。父亲去世,为人子女者再如何,也终应相送一场吧?若不如此,我怕小姐将来人生中也会留有遗憾。少爷,这一切都是天意吧,老奴真没想到能在此遇到您。这便是上天不愿让您背负不孝之名。您也随老奴一起回去吧。”
辛雨斋的眼睛有些红。
“云儿,我们还是……”他走到辛云儿的面前,欲言又止。
月离门众人不尽唏嘘感叹。
这是辛家的家事,虽然辛大将军从没有对辛云儿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但他终是辛云儿的生父。除了辛云儿自己,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评判他的对错,也没有权力让辛云儿不回大晏。
“云儿,他终是你的父亲。”吕剑先犹豫再三,缓缓开口。
去了也只说了这一句,并无其他。
他不能阻止,但也不想逼迫辛云儿。
“你自己定夺吧。”他说,“不论你做何决定,我们都全力支持你。”
辛云儿听出了师祖的意思。自己若不想回去,哪怕祁钟发飚,月离门上下也并同心协力与其对抗,绝不低头。
但她能如此做吗?
风宇看着她,从她眼中看出了她复杂的心情。他用力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你若不愿,没人能逼你;你若愿意,我陪你同去。”
“异邦武人若无大晏官府批文,不得进入大晏。”祁钟皱眉,“你连这规矩都不知道?”
风宇没理他,只是看着辛云儿。
“他终是我们的父亲。哪怕他错得再多,但……但终是生下了我们。”辛雨斋说。“我知道我亦没有资格劝你,但……祁钟有一句话说得对--我们不想让你的人生中,留下遗憾。”
“我回去。”辛云儿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就算不为最后看一眼那生我之人,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何处,我也想看一看那座府宅,看一看我娘生我的地方。”她看着风宇,似是在向风宇解释,又似在向自己解释。
风宇握着她的手。
没有人比风宇更理解这种感受。
生于人世,却不知生出自己的人在何处,这种感觉便如无根之萍,空荡荡的。
自小到大,风宇亦曾不断追问这个问题:谁生了我?我来自哪里?
但没有答案。
辛云儿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不是孤儿,却如同孤儿。但她终有个家,终有个生身之处,终有一座坟茔埋着她的父亲,终有一个府宅住着她的父亲。她终是有根之人。
有根,便应寻根,便应知根。
“你去吧。”风宇轻声说。“我会追过去找你。”
“不可。”辛雨斋摇头。“对于大晏来说,大离……大离不过是异地小邦。商者可以通行,但武者未得大晏许可私自入境,便是死罪。”
“你们大晏规矩怎么这么多?”风宇动怒。
“天朝大国,岂是这等粗野小邦可比?”祁钟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傲意。
“小爷还不稀罕去呢!”风宇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放心,有我在。”辛雨斋看着风宇的眼睛,“我保证安全带着她去,再安全带着她回。只是你们的婚事……终要缓一缓吧。父新丧,子女当守孝三年。”
“这无所谓。”风宇点头,“但你一定不要食言。你要将她好好地给我带回来,你要替我照顾好她,不许让她少一根头发。你们那个家……我不便多作评论,但你比我清楚。”
“我懂。”辛雨斋郑重点头,抬手为誓:“若辱命,以死相见!”
祁钟目光隐约一震,但此时众人都只看着这三个年轻人,却无人发现他神色中的异样。
“既然小姐同意了,我们便走吧。”他低声催促。“大将军的棺椁总不能一直停在家里……”
风宇拉紧了辛云儿的手,总担心这一次分离后,会失去她。
但手,终还是要松开。
月离门诸人,帮着辛云儿收拾好了行装,将他们兄妹一路送到山门之外,而风宇则一路相送,直向远方。
祁钟很不高兴,但有辛雨斋在,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一路照料三人,向着边境而去。
一路上,风宇反复叮嘱辛云儿一切小心,事毕后千万回来,若有什么不对,也要及时给自己传消息,并做了好多传信符让辛云儿带在身上。祁钟见到只是轻蔑而笑,却不说什么。
辛雨斋几次想开口,但也没有说什么。
这日终到达边境,风宇不及亮出身份,祁钟却取出文书。边境守军一见大晏文书,立时恭敬放行,竟然连问也不敢多问一句。
大晏之威,可见一斑。
“就此别过。”出边关,辛雨斋回身拱手。“这次不和你斗嘴了。”
“因为你说不过我。”风宇一本正经地说。
玩笑中有些苦涩的味道。他望着辛云儿,总是怕她一去不回。
“我会回来。”辛云儿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低声郑重地说道。
“你敢不回来,我追过去打你屁股。”风宇一笑,然后瞪着辛雨斋:“至于你,就不是打屁股那么简单了。”
“办不到,我把命交给你就是了。”辛雨斋说得淡然。
风宇笑了:“我信你。”
祁钟微微皱眉:“少爷,小姐,走吧。”
就此分别。
站在边关前,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风宇一时怅然。
他突然明白了辛云儿的心情。从前,都是他飘然远行,甚至招呼也不和她打一声,便纵身扑入那无边江湖中的争斗里,博得侠名。
但是她呢?自己何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在那东望峰之上目送着自己远去,孤独地等待着自己的消息的她,受的是怎样的煎熬呢?
风宇此时终于明白了,因明白而生悔。
等你回来之后,我做什么事都要带你在身边,再不让你一个人苦等着我的归来。但……
你一定要回来啊!
风宇解释不清心里为何总是生出不安,也无法通过自我安慰将这不安化解。他失魂落魄地转回身,走入边城,走出边城,走入荒野,走向回程之路。
一路孤单落寞。
他回想自己走过的人生之路,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事,见过的人。许多事已成过去,许多人已远在天边,今生怕也再难有交集之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他并不想感怀,他只是开始害怕,害怕辛云儿也成为曾经的事,害怕他们相依为命的过往也成为曾经的事。
一个月后,他却再没有时间去感叹这些,去害怕这些。
一道烟霞自他身上带的符牌中生出,冲天而起。行走于荒野之中的他,愕然拿出那符牌,看到上面如火花一般的光芒。
那是大离皇帝秦离给他和符牌,标志着他大离护国大宗师的身份,也可以用来进行急忙联络。
这样的冲天烟霞与耀眼火花,似乎预示了什么紧急到不得了的情况。他不敢多耽搁,立时奔向了最近的城池,一路来到城守府。
“站住,什么人,敢闯城守府?”守门卫兵大喝声中抽出腰刀。
“风宇。”风宇举起符牌,其上流动的符法之力组成了皇家印玺的图案,与斗大的文字:大离国护国武道大宗师。
“是风大师!”守门卫兵们惊呼失声,急忙单膝跪倒拜见。
“免礼,带我见城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