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亚当是一个正直的人,与任何一个与魔鬼结盟的无赖都相去甚远。把他的棺材挖出来,把他的尸首放到火刑堆上去焚烧是一桩天大的冤枉,甚至是违背教义的罪孽!”
“我知道。”红衣主教回答。
这回答像是给了雷伯莱希特一拳。他费力地控制着自己,想要劈头盖脸地告诉伽穆巴拉他的见解,但是那样做只能毁了一切。他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告诉我,大人,玛尔塔在哪儿?”
伽穆巴拉惊愕地顿了一下说:“你那个非法的情人吗?”
“红衣主教先生,让我们不要讨论什么是合法、什么是非法吧。
要真想这样,那就得从教皇们的宠妓们说起;我们就得去审查红衣主教戴尔蒙特、卡拉法和罗维莱,更不用说阿尔卑斯山两侧的教士和僧侣了。我只想知道一点:玛尔塔在哪儿?”
雷伯莱希特的话显然打乱了红衣主教国务秘书的计划。他抚弄着法衣上的扣子,急急答道:“凭上帝和所有圣徒的名义,我不知道——你得相信我。宗教裁判所和教廷跟这个女人的失踪都没有关系。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告诉你呢?”
雷伯莱希特奇怪极了。
“你知道昨天出了什么事吗?”伽穆巴拉又发话了。
雷伯莱希特点点头。他知道没有好事。
“耶稣会修士克拉维进行他的天文计算工作的房子烧得只剩下墙了——学者的粗心大意!”
“这是谁说的?”
“他自己承认说他弄灯烛时太不小心了。”
“而他毫发未损?”
“除了几根烧焦的头发,他什么事也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雷伯莱希特向伽穆巴拉跨近了一步。
“新历法的整个演算和记录都付之一炬。也就是说,四年的工作白做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雷伯莱希特疑问地望着红衣主教。
“这意味着,”后者继续说,“可能还需要几年,利利奥和克拉维才能重新制出新的历法,并把哥自尼的末日、那个倒霉的日期删除。但是我想,你太聪明了,不会再玩一次你的魔鬼把戏。如果你向教会做个表示,对你是不会有害处的。教廷有很多终生职位可以分配:没有牧区的执事,没有忏悔室的忏悔师,没有秘书处的秘书,没有法庭的法官,没有修道院的修道院长,没有教区的名誉主教……”
“还有没有教廷任务的教廷红衣主教。”雷伯莱希特补充道。
“看来我说的对你并不陌生。”
“当然不陌生。您的意思是……”雷伯莱希特向下看看他布满灰尘的衣服,不由得笑起来,先是很收敛,然后就越笑越厉害,最后,他想象着自己穿着名誉大主教的红袍走来走去——这想象消除了他的一切顾虑,令他狂笑起来。他气喘吁吁地边笑边说:“请原谅,红衣主教先生,生活有时候太滑稽了。”
这样一场毫无顾忌的大笑在标志大厅里是闻所未闻的,是不可思议的,引来了一大群陪坐、卫士、长老忧心忡忡地闯进来,列在红衣主教国务秘书两侧,做出防御的架势。
伽穆巴拉为自己的权威担忧,同时又茫然无策。他当红衣主教二十九年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梵蒂冈这样笑,更不用说是这样一种放肆的大笑了。伽穆巴拉伸长胳膊大叫:“把他带出去!”
雷伯莱希特短短地鞠了一躬,由一群教廷显贵组成的严密阵营簇拥着走了。
他走到门口时,红衣主教在背后冲他喊道:“你要想一想,再来做个表白!”
与红衣主教国务秘书的谈话使雷伯莱希特更加坚信:教廷和宗教裁判所在玛尔塔失踪这件事上都没有插手,否则伽穆巴拉不会这样行事。雷伯莱希特离开梵蒂冈时,又开始想着要到红衣主教卡拉法的客人那里去打探玛尔塔的下落。
在那灾难性的一夜之后,他只见过一次洛伦佐·卡拉法,就是第二天,当他肯定卡拉法酒醒了之后。当时卡拉法一反常态,显得十分拘谨收敛。雷伯莱希特有一种感觉,觉得卡拉法对他的离开很高兴。
雷伯莱希特一直没能看透这个喜好享乐、声称恨教廷和教皇的红衣主教,但正是这个人的矛盾性格对他很有吸引力。他能信任卡拉法吗?当时接到参加盛会的邀请就让雷伯莱希特很惊讶,毕竟他和玛尔塔并不属于罗马社会的顶级阶层。现在回想起来,红衣主教在邀请中格外强调了要见玛尔塔。因此,雷伯莱希特决定一有机会就再去问卡拉法。
工棚前(这一段时问以来工棚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因为他避免回那个和玛尔塔一起生活过的家),一个信使正等着雷伯莱希特,告诉他,卡尔瓦奇大师在圣彼得大教堂顶上的圆厅里等他。
“他要干什么?”雷伯莱希特粗声问道。
信使耸耸肩回答:“卡尔瓦奇大师情绪好极了。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
“我知道。”雷伯莱希特回答,眯着眼打量着令人眩晕的高处。
这一天,空气像在洗衣房里那么潮湿,房顶和树木都能滴出水来,好像下雨了似的。万物之上都笼着一层昏黄的蒸汽。
要上房顶,而且还要上到为造穹顶而装了脚手架的圆厅去,得费不少的力气。雷伯莱希特总是避免每天超过两次踩那旧了的木台阶和梯子。
到了顶上,他向西走往穹顶,那里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梁柱、台子、板子、绳子、链子和梯子。
“雷伯莱希特!”从最高一层上响起一个声音,“上来!”
雷伯莱希特看不出他师父的要求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听从了,费力地顺着梯子爬上去。卡尔瓦奇正坐在一块板子上等他,旁边摆着一溜小陶瓶,是宝石工人为了涮涮干渴的喉咙而系在腰间的那种。一般人在里面装的都是水,卡尔瓦奇装的却是酒。
“来喝啊,为了我的头生子!”他举起一个陶瓶给雷伯莱希特。
雷伯莱希特为了不扫卡尔瓦奇的兴致,喝了。
“我很快乐。”卡尔瓦奇大着舌头说,“我想,我还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快乐过。”
师父的快乐对雷伯莱希特来说是格外大的打击,因为他自己正处在相反的状况下: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不快乐过。他不说话沉默着,任目光掠过永恒之城。
卡尔瓦奇知道雷伯莱希特的心事,咕哝道:“我知道你是怎么了,我的孩子。但是生活继续向前。来,再喝一口!”
雷伯莱希特把卡尔瓦奇的胳膊推开,说道:“他们给我提供了一个很高的职位。”他说,眼望着远方,“他们想让我当官儿,名誉大主教什么的,好让我闭上嘴,因为昨天夜里,整个新历法都被烧掉了。”
“你开玩笑!”
“是真的——即使听起来像个玩笑。我刚从伽穆巴拉那里回来。”
卡尔瓦奇摇头笑道:“我想象着你身穿红色法衣的样子,红衣主教雷伯莱希特·哈曼!太滑稽了。你接受了吗?”
“当然没有!”雷伯莱希特气愤地叫,“他们想贿赂我,让我沉默,难以置信。”他的声音颤抖。
“你现在想怎么办?”卡尔瓦奇问,一边起劲儿地喝酒。
“说到哥白尼的书和为我父亲亚当平反的事,我现在明白了,单独一个人是斗不过宗教裁判所的。我想,教廷的那些大人们甚至会否认地球绕着太阳转,即使这是显而易见的事。除此之外,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查出玛尔塔的下落。”
“你需要换换脑子。你得想想别的事。你躲在工棚里几个星期,又对谁有用呢?让我们去特拉斯特维莱吧。那里有最好的葡萄酒,有最美的姑娘。我有庆祝的理由!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