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十岁左右就没父母,家道也迅速中落,她只好跟着哥哥嫂子投奔到嫂子的娘家过日子,但嫂子不是省油的灯,常常背着哥哥欺侮紫苏。只因父母在时,紫苏读过几年书,又思忖自己兄妹寄下篱下,为不使哥哥为难,她就一忍再忍。她从小喜好吟诗作画,只是暗地里求哥哥给她一些笔墨纸砚,只要背地里能写写画画,她便满足了。因为怕被嫂子发现,她每天半夜,就着微弱的烛光,躲在房里偷偷作画,再由哥哥拿出去偷偷毁掉。
紫苏天生聪颖,加上勤奋好学,不出四五年光景,她的诗画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哥哥因见她画得越来越好,竟不忍毁之,就悄悄藏匿了几副好的在身边,却不巧被盗贼偷去,流落出去了。谁知被几个懂画的看到了,竟以为是绝品,四处打听作画的人,听闻是个十四五岁的有着倾国容貌的女孩儿所作,一下子轰动全城,画也被炒到了千金难求的天价。
她嫂子知道后,喜不自胜,再不欺侮她了,只是每天花言巧语哄她写诗作画,她再拿去卖。一时间,仰慕她的文人墨客无一不以拥有她的诗画而自豪,那嫂子趁机抬高价钱,有市无价,如此一年,嫂子赚了许多钱,买房置地,又花钱给哥哥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事,一家子搬了出来住。
紫苏从此名声大振,上门求亲的文人雅士几乎踏破门槛,但嫂子不想将这棵摇钱树嫁出去,便瞒着紫苏和哥哥,以各种借口回绝了人家,对外却称紫苏眼眶高。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十年过去了,紫苏已二十五岁了,却还是没有出嫁,她虽然心知嫂子是从中作梗,又不好明说,虽暗示了哥哥几次,哥哥却不能理解,她好不苦恼。为了断了嫂子搜刮自己的念想,她便开始装病,再也不肯作画了。
一次,哥哥从苏州办事,回来时给她带回了三尺上等湖色丝绢,说是路上偶遇一位豪客,听说他是紫苏的哥哥,硬要送份礼物。哥哥让她画副自己喜欢的,只自己留下欣赏,不必给嫂子,紫苏一见丝绢爱不释手,恨不得立刻挥毫泼墨,但因怕嫂子觊觎,不敢轻易动笔。
正值盛夏,一日午后,哥哥去衙门了,嫂子又带着侄子侄女出去逛了。紫苏躺在园中的竹椅上把玩着丝绢,竟睡着了,醒来后感到闷热无比,想起家里无人,她干脆将浴桶移到时院中的竹下,又从井中打来清凉进水,含羞褪去衣衫,走进桶中沐浴起来。
这时,一阵风吹来,将紫苏方才放在竹椅上的丝绢吹起来,落在浴桶旁边,被桶里溅出的水花,打湿了斑斑点点。紫苏低头一看,那水迹竟似一副美人出浴图的轮廓,再一细看,她不由心中一动,干脆披衣走进书房,用笔墨将美人出浴图画了出来。因不敢画正面,她只画了一个曼妙的侧影的女子,站在浴桶旁边戏水,薄薄的春衫,随意搭在腰上,挡不住那玉一般的肌肤。
画好一看,她的脸不由像火烧,原来她不知不觉间把出浴的美人画成了自己的模样,她想毁掉它,又有些不舍,因为这幅胜似自己以往的任何一幅画。犹豫了一下,她顺手将丝绢折好,夹在了一本厚书里,这才放心了。
刚收好画,紫苏就听到外面有争吵声,原来是哥哥嫂子回来了,侧耳一听,才知道他们为了自己吵,嫂子因见她很久没有画作,竟将紫苏许给了镇上一个六十多岁的富商作二房,哥哥自然不依,两人便吵了起来。
偏巧紫苏刚才洗澡受了风,心里积着冷,刚才作画脸上又作着烧,忽然听了嫂子的话,不觉气极,只觉得喉中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人也轰然倒下了。哥哥嫂子在外面听到动静,冲进书房看时,紫苏已倒在地上,眼睛虽睁着,却没有了神智,哥哥暗叫不妙,忙着令嫂子去叫大夫,大夫来了却只摇头,说:“姑娘的魂魄已经离体,神仙也难医,还是准备后事吧!”
那嫂子听了,也不免后悔,想起紫苏素日的好处,掉下几滴泪来,并将棺木寿衣准备好,谁知数日过去了,紫苏因不放心那出浴图却总也不咽气,一双杏眼只管瞪着,哥哥猜她可能有未了之事,然而问了她许多事,她都没反应,可怜只熬到了第二天就香消玉殒了。哥哥只得忍着悲痛,将她埋葬在西效的一片竹林下。
这天,嫂子收拾书房,偶尔将一本书碰掉到地上,跌露出夹在书中的《美人出浴图》来,展开一看,见是一幅画,且又画得那么好,也顾不得这是紫苏的私藏品,竟瞒着哥哥将画装裱了,带到画市去卖。这画一进画市,便引起了轰动,因为紫苏的遗作,价钱也被抬得老高,一时间,众人为了争画竟吵了起来。嫂子正在暗自得意呢,忽然人群中挤出一个年青的儒商来,说这幅画是他的,拉着嫂子就嚷着要去告官,嫂子不服,那人却说画的一角有他的藏画印章。嫂子不信,那人便取来一碗清水,用笔蘸了,抹在画的右下角,还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印章,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孟凡叩请紫苏姑娘丹青妙作。
嫂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争辩不过,只得将画给了这位孟凡,回到家也不敢再提这件事。
却说这位孟凡,正是当初赠丝绢给紫苏哥哥的豪客,因爱慕紫苏已久,数次上门求亲失败后,才想到一个接近紫苏的办法来:借故与紫苏的哥哥同行,赠与用明矾题过字的丝绢,只盼着紫苏能看到他的字迹,读懂他的心事,谁知道没过多久,竟听闻了紫苏的死讯。
孟凡悲伤之余,只盼着到画市再买一幅紫苏的画,没想到机缘巧合,碰到了紫苏嫂子在卖紫苏的自画像,有心想买,只因画价太高,他才急中生智,说这画是他一直私藏的。
孟凡得了画回家,立刻沐浴焚香,请出此画,想当初,他本来是想借画传情,却没想到现在和紫苏阴阳两隔,想到此,他忍不住扑到画前痛哭了一场,哭着哭着,忽然听到有异样的声音,他侧耳一听,竟是女人低低的呜咽声。
抬头一看,却见画中紫苏不见了!他不由大惊,睁大眼睛在画中搜寻,却发现哭声是从浴桶后面传来的,便失声说道:“怪事!怪事!”
忽见紫苏含羞从浴桶后探出半个脑袋,嗔道:“可恨我那嫂嫂,竟将我的出浴图拿出叫卖!孟相公休要惊慌,只因奴家衣衫单薄,不便见人,如能添衣,我自能出来!”
孟凡听了,顾不得奇怪,忙取了银子,出去买了各色鲜艳的女装来,放在画前,自己回避出去,不多会儿,只听里间的紫苏唤道:“孟相公请进!”
孟凡这才推门进来,只见紫苏站在阴暗之处,低着含羞,他见了,忍不住上前握她的手,却发现她是有影无形的,像空气一般,根本握不住。
原来这紫苏当日在沐浴时,丝绢掉露在浴桶旁边被打湿了,她一低头,看见了丝绢上的隐形字迹,不由被孟凡的痴情打动了,这才倾心作了这副画。不想听嫂子回来说了那一番话,顿时气得她魂飞魄散,无处可依,干脆进入了这画中,只盼着能有缘来到孟凡的手中,哪怕只见一面,死也甘心。
现在她虽然得偿所愿,只是却成了个有影无形之人,两人相对着哭了一回,紫苏因怕见阳光,只得又回到画中。
第二天,孟凡出去办事,忽然听到外面人都在谈论一件怪事:有一伙盗墓贼,因见紫苏生前的画那么值钱,便猜测其死后准有陪葬品,便相约着去盗墓,结果挖开坟墓一看,已死月余的紫苏就像睡着了一样,稍微挪动了一下,她嘴里竟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只吓得盗贼们大呼小叫,当场就被捉住了。
孟凡听了这个传闻,若有所思,赶紧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画中的紫苏,紫苏听了便让孟凡将自己和画带到坟前试试,也许还有活路。
孟凡不敢怠慢,忙取下画儿跌跌撞撞地赶往竹林的坟地,到了那儿才发现紫苏的哥哥正抱着紫苏的身体准备送她入棺,孟凡忙打开画,画中的紫苏便款款走下来,来到了肉体旁边,两个合二为一,不一会儿,紫苏便活了过来。
哥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忙问缘故,知道是自己老婆逼得紫苏这样,不由恨得牙痒痒,倒是紫苏宽慰他:“这也许是我的一劫,哥哥就当我已经死了吧,从此这世上没有了紫苏……但是哥哥还要过日子,况且嫂子给我们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紫苏和孟相公离开后,哥哥回家将这一切告诉了嫂子,那嫂子只愧得无地自容,从此倒真的改了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