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虽长,亦有尽时。
沿途楼阁林立,屋檐轻轻划出一道弧形,微微翘向天空。月光被走云顽劣挡了一阵,不多时又漫漫洒洒泄满了整个山头,狻猊端坐在屋檐顶上,仰头抬爪摆作嘶吼之势,月光把它映得栩栩欲活,仿佛将要从上面跃落下来一般。
范安移了移压在肩膀的那根绳子,似乎被重刀压得有些生痛;山径的台阶也是青石,上面坑洼很多,都是修凿的痕迹,脚踏在上面很稳,丝毫不用担心脚滑的情况发生;台阶上影影倬倬,狻猊的的身影也在其中,把一角石板衬托的有些怪异,范安抬头望了望屋檐上的那尊雕像,无意发现了一些事物。
“能否请教先生名讳?”
“姓周名华,字伯安。”
范安有些无奈,这位虬髯汉子给自己的感觉只有‘粗’之一字,但人不可貌相,现在竟然知晓,他还真有字。
“请教周先生,屋檐那尊兽像为什么会口衔铁线?”
周华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范安会问这样冷门的问题,回想了一会,似曾往日中无意听得某个说法,当下便转述了一番。
“这根铁线从屋檐处一直连通至地面,若是夏日雨天的雷霆无意闪落,这根铁线能将它引入地面,让人畜以及建筑免遭其害。当然,这也是学院中某位先贤的智慧发明,这么久以来,早已确认这是有用的。”
范安哦的一声,证实了内心的猜想,然后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避雷针这样事物,在这个世界还能看到它的影子,学院确实有它的独到之处,一个简单的细微设计,也能让自己见识到它的智慧所在。
“欧阳涛教习就在前面那间木房。”
周华抬手指了指,示意范安,没有再交代什么,就这么转身按原路返回。
范安看着周华的离去,心底有些踌躇;前方木房灯火通亮,想来屋内之人还未睡去,但也不知道对方在忙乎些什么,这个时份贸然打搅是否合适?难道那些学生的传言是真的,里面那位确实不大正常?危险不?
正当犹豫不定时,屋内传出一把沧桑的声音。
“门没锁,直接进来吧。”
范安吓了一跳,毕竟夜深人静,这把突兀的声音似乎就像贴在自己耳边一样清晰。想了想,心中已经把对方归于修行者一类,不然怎么能知晓自己守在门外?迈开步伐,便往前走去。
木门被推开,门轴发出吱的声响,似乎因为太久没有上油的原因;屋中灯火弥漫,放眼望去------很凌乱。
老人很凌乱;头发似乎有些时日没有梳洗,漫散地披在身后,发丝纵横交错缠绕,有些地方还打起结来。
家什很凌乱;摆放丝毫没有按照正常规律,有些在角落,有些东歪西倒,地上纸张四陈,就连碗筷也零落其间。
笔画很凌乱;满屋子几乎都画满了线条,歪歪斜斜,如同刚学毛笔的孩童手迹一般,肆无忌惮地四处涂鸦。
老人背对着范安,手执一笔,不断拨弄着桌上的一个山河盘,似乎要在上面刻画些什么,只是未有见他有停下的意思,想来应该没有满意。
“记得以后每天要送三趟饭,菜不要放蒜子,可以少一些,但饭一定要够!每隔一个月,你就到周华那里领些材料回来,若你聪明的话,帮我多讨一些,最近很缺。那老头儿估计是因为上回的事而记恨我了,所以才抓得那么紧,不肯放手。把隔壁那间厢房的书籍搬过这里来,腾出个位儿,你就住里面。澡堂太远了,老是跑来跑去费工夫,所以我在房子后面搭了个灶炉,你现在过去替我烧些热水,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洗澡了。”
“暂时只想到这些,以后若再想起再跟你说。”老人一开口,噼里啪啦说上一通,直接把范安当成了佣人。
范安知道这位就是欧阳涛教习,在听完这番吩咐后,脸部肌肉不由扯了扯,不知是不是被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酸臭味给刺激了,亦或是被对方的使唤给难为着;沉默了一会,解落腰间那块腰牌,放在手心,开声说道:“教习好,我叫范安,是元镇子老师让我来这里的。”
“元镇子?”
欧阳涛转过身,一副龙钟之态,目光涣散,脸颊消瘦,面泛饥黄之色,胡子耷拉到胸口位置,襟前一滩污迹,想来应该是吃食时不注意沾染上的。
“元镇子是谁?我认识?”
范安不禁语窒,趁此空隙端详着对方的模样,正想替他回忆一下,不料对方又质问起来。
“我的腰牌怎么会在你这?”
范安疑惑,这块腰牌只刻着两个篆文----院六。自从元镇子交给自己后,一路走来,甚至连周边那几行细密的秘纹都默记于心,此时听得,不由再次低头看了看。
“这腰牌是你的?”
“院六,我刚刚进入学院的时候,那老头给的。”
范安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连忙开声问道:
“那老头是谁?”
欧阳涛露出一股鄙视的神色,负手于后,浑浊的眼睛像看着白痴盯着范安应道:“院长。”
“是不是......这样的?”
这块腰牌本就和元镇子有关,而且听得对方口中的老头,不禁让范安产生某种猜测,手脚并用,把元镇子的外貌以及生活习惯,在欧阳涛面前比划了一番,口沫横飞,心中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
欧阳涛听了之后,沉思了很久,突然双眼一亮,用食指指着范安问道:“他是不是经常用这个手指头的?”
范安不禁想起自己初次遇见元镇子的那一幕,以及在封门村元镇子应对段烟那从山巅而降的一脚。
“是是是!教习你认识他?”
“哦!不认识。”
这个‘哦’的尾音至少被拉长了三秒,至于‘不认识’,倒是很干脆利落,范安顿时被雷了一下,表情瞬间凝固起来,保持着那番雀跃之色。
“那你怎么知道他经常用这个手指头?”
范安不甘心,继续开口询问,对于那位老师,与自己想处一年多的老师,此时不禁想了解他的过去。
“你执筷子吃饭用不用这个手指?洗澡用不用这个手指?挠头呢?擦屁股呢?抠鼻孔呢?”欧阳涛反问道,看着范安越发屈憋的小脸,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真不认识什么汤圆子,还有,告诉你一个秘密,院长是女的!嘿嘿嘿……”
范安看着对方那抹玩昧的笑意,在知道是院长是女的之后,也明白自己被对方当猴子逗了,脸上泛起羞怒之色,正想发作,忽地记起他那里似乎有点问题,暗暗安慰自己要忍住,要消气。
“今年多大岁数?怎么这么快就垂髫境了?”
范安心底一震,被对方后面那个问题吓了一个激灵,正想掩饰几句,不料对方又抛出一个更有份量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