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霍夫人进宫已去一月,那日霍夫人离开后,面容憔悴双眼通红的霍梓卿让殷隽尘吓了一跳,虽知道母女相见,霍梓卿哭红的双眼让他心疼了许久,心中暗道不能让霍家人常入宫,时不时哭这么一场可怎么得了。
入秋后更显风寒,霍梓卿窝在宫里,把从襄贵妃那儿取来的账簿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账簿做得很好,很漂亮,却就是如此,霍梓卿总觉得这些账簿有些奇怪。
翻着账簿,霍梓卿脑子转个不停,咬着下唇,看着这些记录,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而账簿又得交还给襄贵妃,一时颇觉烦躁。
小海子端着碧螺春和红枣千层糕轻搁在桌上,霍梓卿放下账簿,拈了一块糕放入嘴里,笑道:“赤芍的手艺愈发好了,这糕点做的比以往精致许多。”
“赤芍姑娘日日做,手艺自然也就更好了。”
霍梓卿听着这话,一笑,脑中闪过一丝想法,猛地抬头问道:“小海子,你方才说什么?”
小海子以为自个儿说错了什么,忙道:“奴才方才说,赤芍姑娘日日做这些,手艺自然也就更好了。”霍梓卿这时才明白自个儿抓住了什么,这些账簿做的很好,好到没有一丝漏洞,就像是做了千万遍一般,没有瑕疵。但是细想之下会发现其实有很大的漏洞,难道说,这是一本假账?越想越心惊,从前毓妃俪妃协助襄贵妃管理六宫,这假账之事她们是否知晓?想到这儿,霍梓卿记起方瑶从前是毓妃身边人,嘱咐小海子去请了方容华,又命碧桐把账簿上的数字抄录在纸上。
方瑶还是宫婢的时候,是毓妃身边伺候最多的,所以毓妃才如此痛恨她,毓妃认为方瑶背叛了她,也只有这样,方瑶或许曾经接触过账簿,能从中找出些关窍,盯着桌上的账簿,霍梓卿只觉那么烫手。
方瑶被人请去承乾宫的时候,倒是惊喜得很,惊得是霍梓卿找自己,喜的是这是不是代表着霍梓卿愿意拉拢自己了。
见方瑶入内,霍梓卿免了她的礼,微笑道:“快有五个月了,肚子也大了不少,瞧着面色也红润了,毓妃近来没为难你吧?”这倒不假,方瑶的确比从前圆润了几分,殷隽尘的话与她还是有用的。
“嫔妾还得感谢娘娘大恩,若不是娘娘,嫔妾与腹中孩儿还不知如何。”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当真是这个理。
霍梓卿一笑,“总说这些话,到似本宫小气了,本宫知道你有心,今日本宫问你一事,从前你在毓妃身边时,她协理六宫,可有见过帐簿?”
“账簿?”方瑶摇了摇头,印象中毓妃宫里从没出现过账簿。
将记下数字的纸递给她,霍梓卿又问:“这些数字能看明白何意吗?”
方瑶未进宫前,家中贫困,银钱都是一点一点的积攒,对于账目这些自然也是十分敏感,接过纸张上下一瞧,心中便有数了。
“娘娘,这些是账簿上的摘录?”方瑶明知故问,霍梓卿点了点头,方瑶继而肃容道:“不知娘娘何处寻来这些,这些数字明面上瞧去都是好的,却实在处处都有漏洞,娘娘,这是一本假账簿。”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听方瑶言,霍梓卿蹙眉道:“当真?”方瑶信誓旦旦的说:“当真。”
方瑶清秀脸颊映入眼内,霍梓卿第一次发现,或许方瑶真的会对自己有帮助。
“本宫自打入宫,能说得上话除了贤贵嫔也没有几个,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就连贤贵嫔与本宫也生分了许多。”脸上透出些许的寂寥,方瑶不是傻子,霍梓卿的意思很明显,她心中宽慰,到底还是能得庇佑了。
“娘娘若不嫌弃嫔妾,嫔妾可常来陪娘娘闲话。”
“你有心就好,如今还怀有身孕,待本宫得了空去看你便是。”方瑶很聪明,能从毓妃眼下攀上殷隽尘的女子,一定不简单,虽然从前的日子她不好过,待她慢慢上位,必有大用。
两人又说了会话,霍梓卿派小海子送方瑶回宫,霍梓卿坐在内殿,静思片刻,带着赤芍往关雎宫去。
风静凝摆弄着手中腕上的玉镯,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比本宫预想的晚了些。”
霍梓卿坐在一旁,风静凝清楚假账簿的事再明显不过了,亦或这本假账簿就是她亲手做的,霍梓卿浅浅一笑:“臣妾愚钝,比不得贵妃娘娘聪慧。”
风静凝垂眸低笑:“宁贵嫔若言自己愚钝,那**谁人聪慧?”这些日子,殷隽尘的宠爱,太后的态度,风静凝看在眼里,霍梓卿不会止步于贵嫔,妃、夫人、皇贵妃,她的母家和姿貌,圣上的宠爱还有太后暗中的扶持,风静凝对她是嫉妒的,但风静凝更知道,拉拢霍梓卿也许她才有问鼎后位的那天。
“本宫知道宁贵嫔今日所为何事,那本账簿是假的,而且是本宫亲手做的。”风静凝云淡风轻道。
霍梓卿并未说话,只是略挑眉,风静凝见状续道:“本宫一直在等,等你会如何,到底本宫还是等到了,宁贵嫔,是吗?”此刻的风静凝早已扬笑。
“那若是今日我没来,贵妃娘娘岂不是空等了?”
“哪来的那么多意外,本宫相信宁贵嫔心中早已有定量。”
方瑶走后,霍梓卿对着账簿想了很久,风静凝如此行为到底何意,无奈思绪一片混乱毫无头绪,而霍夫人的那个故事也给霍梓卿敲了警钟,端宁太后,绝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对付的,襄贵妃或许有些用处。
“贵妃娘娘厚赞了,臣妾愚钝,这才来叨扰娘娘。”霍梓卿笑道。
风静凝只当霍梓卿与她周旋,索性挑明了:“宁贵嫔入宫已有半年,**形势如何定是了然于胸,原先三妃鼎立形势还算平和,而如今,本宫为贵妃,形势局面早已打破,毓妃依附太后,俪妃贤贵嫔交好已久,现在还在禁足的姚婕妤和霍贵人,隐然是帝宠的康婕妤,这些人背后全是攀炎附势的,宁贵嫔,如果本宫没猜错,除了方容华你就再无一人了。”
霍梓卿听到这些话,脸上的表情渐渐沉淀,她不知道襄贵妃为何和她说这些,淡言:“贵妃娘娘,我一人独占帝宠是再好不过的,何需让人分宠。”
风静凝嗤笑道:“皇上宠你,你自然什么都不怕,但是你要面对的,是太后,前朝心狠手辣的舒妃!用自己的孩子换得华贵妃一生无子的舒妃!你以为有皇上的宠爱就够了吗?”
霍梓卿瞳孔紧缩,望着风静凝的,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椅把,努力温声道:“贵妃娘娘,为何言及前朝?臣妾不懂。”
“宁贵嫔,有些事本宫不仅知道,还知道的比你要早比你要多,你知道了吗?”风静凝看着霍梓卿一闪而过的惊慌,勾唇一笑。
风静凝入宫四年,在殷隽尘身边四年,她比殷隽尘还大了三岁,早已不奢望殷隽尘如何宠爱她,她能牢牢把握的唯有权势,以及还不属于她的凤印。
“若是我站在你这边,你会帮我?”风静凝知道霍梓卿已经松口,她已经站在自己这边了。
“自从我执掌凤印开始,太后便视我为眼中钉,毕竟不是皇上的生母,她只想着自己也能掌握**,做**真正的主人,这也是皇上为何不愿立后的原因。”风静凝想起这些年端宁太后对她的所作所为,不禁咬牙。
霍梓卿曾经耳闻襄贵妃还是襄贵嫔的时候怀有一子,却在三月时无故小产,有人传言此事与太后有关,殷隽尘仗杀嚼舌之人,无人敢再议,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风静凝捋了捋鬓发,道:“太后对你很是感兴趣,暗中有扶持你的意思,无外乎你是霍家女儿、赵家外孙,但现在,还有就是皇帝对你的宠爱,协理六宫之权,在她看来是架空我的好时机,而下一步,她便要拉拢你。”
拉拢自己和襄贵妃抗衡,成为她玩弄权术的傀儡?霍梓卿冷笑,她倒是好打算,冷眼望风静凝:“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假意投诚,暗地里注意她如何作为?”
风静凝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不错,怪不得皇上喜欢你,一点即透。”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帮你?她毕竟是太后,前朝还有一批老臣忠心耿耿。”
风静凝凝视霍梓卿,声音带着一丝阴冷:“**中,只有你我才是她真正放在心上,想要玩弄股掌之间的,你是赵家外孙,她定不会放过你,不是现在就是以后,你不会不帮。”
霍梓卿沉默,是的,她不会不帮,那个故事让她知道端宁太后对她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慈祥,前人恩怨怕是会在现在上演,她理解一个母亲失去自己孩子却不能报仇的心,换一个理由今日她恐怕也不会和襄贵妃联手。
轿撵行在红墙碧瓦的宫道上,夕阳下,悠长的宫道有种走不到尽头的味道,霍梓卿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她只知道今后的日子,自己除了争便是斗,再无选择,深秋的风吹得她额角生疼。
回到承乾宫,霍梓卿躺在床上,太阳穴突突的疼,脸颊也越来越热,霍梓卿想自己怕是发热了,却没力气再动,就这样阖眸睡去。
碧桐原想唤霍梓卿用点心,在帘外唤了许久还是没人应声,情急之下掀帘探视,霍梓卿躺在那里唇色发白,脸色很难看,碧桐急忙寻小海子去请太医,她和赤芍两人用凉水替霍梓卿擦拭。
小海子匆忙跑到太医院,医官告诉他今晚的当值是御前太医章太医,今日贤贵嫔身子不爽,章太医去了贤贵嫔那儿。
作为霍梓卿的心腹太监,自然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小海子急的满头大汗,直直往棠梨宫去。
棠梨宫外站着一排侍卫,小海子瞧着是皇上身边的人,心知皇上也在里头,忙大喊:“贤贵嫔娘娘!奴才是承乾宫的,宁贵嫔娘娘病重!请章太医去瞧一瞧!”在外头的侍卫见小海子这般,出手拦住他,呵斥道:“皇上在里头!竟敢在此喧哗!”小海子心急想往里闯,两人推搡起来,动静着实不小。
闹腾成这样,在里面的殷隽尘不是聋子,他听见了,皱眉道:“吵吵嚷嚷的,不知道贤贵嫔身子不爽要静养?艾喜来,去瞧瞧,越发没规矩了。”
沈旧鸢见殷隽尘不快,柔笑道:“怕是出什么事了,臣妾只是没胃口,无碍。”
殷隽尘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朕担心你。”沈旧鸢的心蓦然软下来。
艾喜来快步到门外,小海子和那侍卫两人虎视眈眈的对视着,小海子眼角嘴角都乌青了,显然是被那侍卫揍得。艾喜来是认识小海子的,一见他忙道:“小海子?你怎么在这儿?是宁贵嫔出什么事儿了?”
虽说六宫平衡,皇上近来少去宁贵嫔那儿了,但皇上心尖上的人是谁,艾喜来心中还是透透的。
小海子见着艾喜来如救星般,忙躬身道:“艾公公,是宁贵嫔娘娘昏迷不醒,太医院的人说章太医在棠梨宫,这才来的。”
艾喜来这一听可不得了,领着小海子往里走。
殷隽尘正与沈旧鸢说话,见艾喜来匆匆而来,本欲开口,身后的小海子扑通一声跪下,焦急道:“皇上,奴才是来请章太医的,宁贵嫔娘娘昏迷不醒啊。”
这一说,殷隽尘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小海子面前,厉声道:“什么昏迷不醒?给朕说清楚!”说完就往外走。
在场的人都知道皇上定是去承乾宫了,艾喜来与沈旧鸢行礼后,和章太医往承乾宫赶去。
沈旧鸢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身边的人唯恐说错话,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殷隽尘匆匆而去的背影和先前的温馨气氛就像一个讽刺一样,告诉沈旧鸢,在殷隽尘的心里,她沈旧鸢永远也比不上霍梓卿,永远。
沈旧鸢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握紧的拳头上圆润的指甲嵌入肉里,沁出血丝。
殷隽尘一进到屋内,见侍女来往给霍梓卿换帕子,霍梓卿又像那天一样躺在那儿,脸色苍白,骤然心痛,无视周围人的请安,坐在床边,握着霍梓卿的手,轻道:“卿儿,朕来了,卿儿。”霍梓卿毫无知觉,无法回应他,殷隽尘怒道:“一个个怎么伺候主子的!好好的人怎么就躺在这儿了!”宫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皇上生气,她们也无法。
艾喜来带着章太医赶在后头,见状忙道:“皇上,还是先给贵嫔娘娘诊治才好。”
章太医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从医箱里取出诊脉的丝帕,对殷隽尘道:“还请皇上让老臣先给娘娘诊脉。”
殷隽尘侧了侧身,把霍梓卿的手腕露出,章太医覆上丝帕,搭指细诊。
良久,章太医收起丝帕,立在一旁垂手道:“皇上,娘娘此乃风寒之症,忧思过度,这才引起发热昏迷不醒,待老臣给娘娘施针,娘娘便可苏醒。”
“赶快!”
殷隽尘起身腾出地方,看着霍梓卿再一次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真的心疼了。
章太医施针后,领着人下去煎药,殷隽尘坐在床边,盯着霍梓卿瞧,只盼她快些醒来。
霍梓卿觉得眼皮很重,怎么也抬不起来,耳边一直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像是殷隽尘的声音,眼睑颤动了几下,霍梓卿终于张开眼睛,殷隽尘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不确信的轻唤:“殷郎?”
殷隽尘见霍梓卿转醒,心中大石才落地,贴着她的手,道:“朕在,卿儿,朕在,可有哪儿不舒服?告诉朕。”
“头疼,没有力气。”霍梓卿老实道。
“除了这些就没了?”
“没有了。”霍梓卿摇摇头,她知道自己怕是伤寒发热了,醒来见殷隽尘在自己身旁,那种感动让她心酸,刚醒的声音带着几丝软糯:“殷郎怎得在这儿。”
殷隽尘从碧桐手里接过刚熬好的药,仔细吹凉了才喂给霍梓卿,忧心道:“若不是小海子寻章太医去棠梨宫,朕还不知道你生病了,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请太医?”
霍梓卿一口一口的喝着殷隽尘喂得药,闻言喝药的动作一顿,缓缓道:“可是贤贵嫔身子不适?”
殷隽尘将喝的差不多的药碗递给宫婢,取过帕子替霍梓卿擦了擦嘴:“鸢儿这几日吃的不多,请章太医去瞧一瞧。”
霍梓卿从殷隽尘手中拿过帕子擦嘴,垂眸,看来沈旧鸢在心中又得记上一笔了。
殷隽尘见霍梓卿不发热,精神也好了许多,这才陪她睡下,入睡前殷隽尘好笑自个儿何时如此不像帝王了,躺在身侧的女子恬静的脸庞让他情不自禁流露出不属于皇帝的情感,轻吻霍梓卿的额头,殷隽尘暗叹,也只有你能让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