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之日,决战之时,拂晓映照在黑云岭旭日之巅,山巅之下,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连见独坐在前,桌上炭炉火火,炉上水壶鼎沸,另有茶叶与茶具盛放。
“每年正月初一的辰时,黑云岭的地气会尽数集中在旭日之巅,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散去,所以只有在这一个时辰里,凤舞令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现在是卯时初,有没有心思喝杯早茶。”
我笑了笑,轻轻一跃,坐落在另一张石凳上。
“两个时辰后,斗鬼神将开起久远前的封印,到时候他的力量恢复至巅峰,但你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说着,连见起身,提起水壶,将滚烫的开水倒入茶壶,不仅如此,更将开水均匀在壶身来回冲刷三次。而后,汤壶的水,又倒入茶盅,壶空之后,才放入茶叶。
我仔细观宇连见的动作,汤壶、置茶、温杯都是沏茶中不可缺少的步凑,而他做起来,手势、速度、动作浑然天成,挑不出整个过程中一点毛病,如果有,那就是置茶前,没有将茶叶给我鉴赏。
“两个时辰走上黑云岭,时间太多了,如果在此之间能一观连见的茶道,何乐而不为之?”
“然也。”连见笑了笑,提起水壶高举,水自高点下注,水柱不大,以壶口尺度倒出的水柱还可以再大些,但只有这两毫米直径。水倒入茶壶,没有溅起丝毫水花,茶叶在水的冲刷下翻滚,没多时,水在壶内八分度停下。
“这水,取自周围晨露,茶叶为银叶,银叶的由来,想必你是知道的。”连见说着,茶已泡好。
他将茶水倒入两个茶盅,壶口和茶杯之间的距离,压得很低,水到七分度满为佳。茶已泡好,连同杯托一并放置在伊默淋面前,此举为敬茶。
原本在品茶前,客人端起茶杯时应该微笑着看茶师一两秒,以示感谢。我知道如何品茶,也知道如何回敬,但我端起茶杯直接就喝,喝了三口,每口适量。
“这银叶白露,比你父亲连云白要冲的好。”
连见也喝了三口,道:“银杏与山茶,本为两种不同的植物,所以要将银杏的枝条嫁接到山茶之上,存活极是不易,差不多一万株良枝在人力的悉心照料下才能存活一棵。”
“你这番话,别有深意。”
连见微微笑道:“银杏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植物,它的价值很全面,可以观赏、果实可食用、也可药用、更有美容之效,名医李时珍曾说过:入肺经、益脾气、定咳嗽、缩小便。相比之下,山茶的价值可就远比不上银杏,只能用来冲冲水、解解渴,茶叶长的更是粗犷、丑陋。可是当银杏的枝嫁接在山茶之后,长出的叶不仅比原本的山茶更加甘醇,而且姿态优雅,更具备了银杏各种妙用。”
我也笑了笑,道:“传闻昔年的连见,资质平庸,苦修数十载,一直未能步入摇光之境,后来斗鬼神出现了,所以有了今日的一扇判阴阳。而现在连兄你以两种植物嫁接间的结果,引出自身经历,的确让人深思啊。”
连见道:“结果就是如此,山茶粗犷,如果没有人试着将银杏的枝嫁接在山茶之上,山茶只能是这般模样,否则永远长不出优雅的银叶,但大多数人,都不能让嫁接的枝条存活。”
我又品了一口:“是吗?但我的看法与连兄不同,在我们的眼中,山茶确实粗犷,但每一物自有其本色,总会有人欣赏它的豪迈与纯粹,所以山茶何须移接它木,衍生另叶。好比你连见,如果没有斗鬼神的引导,你连见就不是连见了吗?不,就算没有斗鬼神,你还是连见,但在我看来,今日之连见,与斗鬼神的指导,无任何相关。”
旭日之巅,乱石嶙峋,此刻的斗鬼神坐在竹椅上,似在沉睡,身旁只有驭拓与刘半仙。
此时,他突然睁开眼,毫无征兆。
“战斗接轨了。”
刘半仙道:“你是指连见跟伊默淋?”
“还有仙、魔两门。”
驭拓冷冷一笑,战意浓浓:“真希望他能战到这里。”
刘半仙道:“你的期待会如愿。”
蓝田集城外,六大仙门整军完毕,由修为最高深的苍月剑派宗主清虚子领军,摇光修为三十四人,开阳两百,剩下的五百均为廉贞。
一阵萧肃劲风,打开战局篇章,所有人腾空,朝断横深处驶去。却在起步的一刻,一股无形的压力逼透而来,朦胧的空中,遥见一人负手飘飘。
所有人在此停步,凝重的空气使得众人不敢发出一声。死神月黄泉,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仙门等人不知所措时,一条清寂的人影从高空降落在双方之间,来人白衣飘扬,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
素墨衣对着仙门众人:“诸位请退吧,这场战斗,毫无意义。”
素墨衣的出现,让仙门等人一阵轻松,可是月神在后,面对素墨衣的话,却无人敢回应,生怕一说错话,便会留命黄泉。最后,众人把眼光投向清虚子,尽管无奈,清虚子此刻也只得回应:“魔门今日有月神相助,就算我方战力在增一倍,也属徒劳,但素仙子你现今贵为凌霄道掌教,却和月神与仙门对立,若无虚道兄九泉有灵,素仙子你就无一丝愧疚吗。”
清虚子的此番话,如同在众人心口猛的一锤,冒犯素墨衣无碍,但是月神动怒,在场无人可承担他的怒火,不禁为清虚子捏了一把汗。
“清虚子前辈,我知道您此话的含义,但今日,若墨衣不出现,面对月神当关,你们又该如何?”
素墨衣此话无疑让仙门众人无颜,她又道:“你们很清楚,人海战术在问鼎天下谱三甲前,如同虚设,但你们更要明白,斗鬼神与诸位定下的战后互不侵犯,能有几分可信度!若今日当真与魔门一战,面对天凤舞的伊老,起码需要五位掌教方能与其抗衡,而天魔宫黄老,虽实力大不如前,但论道境上的差距,需得有两位掌教与他周旋,剩下的催命姥姥、黄流溪夫妇、罗胜天、诗五律皆是问鼎天下谱上排名靠前的破军高手。何况魔门占据主场优势,打起来,对仙门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当仙门损失惨重了,之前与斗鬼神定下的契约还能拿什么保障?”
这番话,确实说道众人心里,但现在却是进退两难,斗鬼神原本就非众人所能抗衡,现在他在黑云岭要做什么,已非秘密,恢复本来实力的他,魔门有妖剑和月神能与之抗衡,但仙门,失去诺言凌,结果可想而知。六大掌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是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我明白,如果当初不是斗鬼神承诺妖剑和月神不参与这一战,诸位是不会与他妥协的,可现在月神既然出面,那之前的约定,自然可以不作数。”
素墨衣说道这里,身后的黄泉动了,只此一步便来到她身边:“我只说一句话,如果今日谁敢踏足断横山脉一寸方土,月杀定当灭他满门。”
说完这句,月神的身影消失,仙门等人,大多数已因这句话,吓的面色苍白。
素墨衣道:“他现在离去了,去哪诸位心中必有一个数,而且因为他的出现,诸位的战意已被消抹,此战的结果,只有败北。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今天过后,以黑云岭的结果在下决定。你们可以先退回蓝田集,我也可保证,魔门的人马,绝不会有一兵一卒前来进犯。”
断横山脉边缘,离仙门人马仅数十里,伊天翼和黄木杉看着那个方向,一脸畅然。
“黄泉好像走了,你这孙儿真有意思,竟然在我们集结人马的时候跟素墨衣突然冒出来,还说这仗打不起来。”
黄木杉感叹着:“他在这个时候来阻止,是不想我们去黑云岭。”
“是啊,黑云岭离这里少说也有三千多里,等我们赶过去,天真的要黑了,对了,丫头昨晚好像就去了。”
“嗯,哎!你看,现在那边的‘炁’越来越淡,看来素墨衣是把这群蠢货劝回去了。”
“应该是,这样也好,说话老翼啊,黄泉跟素墨衣竟然一同来了,他们之间,是不是……”
“在一起就在一起吧,难不成还要像当年那样。”
“我是怕流溪会难以接受,毕竟黄壑的死,是你们最大的痛。”
“一切等他们回来在说吧。”
话语落,肃杀扰了绪,言已尽,眼神在天地收声,只存眸光乱杀。心,为即来的交锋而躁动;扇,因毕生难求的对手而颤抖,连见和妖剑,终于走到这一极端对立。
折扇缓缓张开,原本已显微亮的天空骤然漆黑,扇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阴阳二气在连见四周逐渐形成一个气涡。
这一招,竟然影响到天势,承影在我手中颤出龙吟,似在为这一招激动。意动、身动,阴阳二气眨眼融合,形成纯白的光幕。扇锋下,方圆止步。
折扇挥,承影吟,一瞬间的照面,圈潋着复杂的情绪,纯白光幕冲上天空,天,清明。
呼唤了位置,两人保持着攻势的姿势静止,听着无声风吹。
“好招,不可否认,此招阴阳二气相溶,起威力足可和月神三十霸剑中的最强三剑媲美。”良久,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连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单膝跪地:“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可遗憾的是,我倾尽全力,只能出这一招。”
“但这一招,当真无懈可击,阴阳二气融合之威,封锁我所有感知,若非在最后关头,感意到一处杀意最为强盛,此招我纵然能躲,却无法破解。”
阴阳二气为连见的灵力与元力划分,灵为阳,元为阴,而灵力与元力相溶,本该诞生真气,可此招,两气相溶诞生的却非真气,这是此招最为精妙之处。而不管是灵力、元力还是真气,都是术者本身的能量,术者可借由各类武器为媒介,将三种能量附着其上,激发更强的破坏力。
我想起最开始折扇勾勒的圆弧,两气相溶汇聚在折扇上,所感知到的并非真气,它很纯净却又混乱,或者说是混沌。我登时明白了,他是把两气溶于折扇,以人扇合一之境,让折扇成为术者本身,衍生出这股混沌之力。
连见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看出来,物极必反,是为破隙,最强的地方就是破绽,不过,你若是动用宇或宙的力量,定能轻易消融此招吧!”
我想转身将他扶起,他却说道:“别回头,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况且,我不愿让你看到我此时的模样。”
如果我动用宇剑,确实可以轻易瓦解,但此招带给我的震撼激起我的好胜心,所以选择以强破强,可没想到,那处破绽的背后,竟是他的心脏。
因为斗鬼神指导了连见的武道,所以在连见修为上虽有翻天覆地变化,道心却是被斗鬼神牢牢驾驭,连见对他,只有敬重。
我没有回头,紧握承影,继续朝着山巅走去:“坚持住,吕娜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