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发寺幽深安静的后院之中,一株株古树似亭亭的车盖,再烈的日头照在上面,也只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落下些疏漏的光影。
一棵铜柯石根,霜皮溜雨的古柏之下,下间赖照坐在乌木长椅上,饮了几口冰镇乌梅汤,从内到外一阵清凉,炎热的天气似乎与他绝缘。
来到西三河已经一月有余,他将胜发寺内要紧的职司都改任了自己从石山带来的心腹,被彻底架空的住持了显心灰意冷,干脆到本证寺去和归隐的本愿寺空誓厮混。
看到市松送来的战马,他微微一笑,上次市松遇刺之事他也听说了,很是担心了一阵子,毕竟两人如今已经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后还有不少事情要借他的力。
比起在石山来,下间赖照更享受在这里的生活,号令一方,众豪族个个毕恭毕敬,虽然三河守的职位还没有落实,荒川义广等人已经尊称他为“三河法桥”
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不小的满足。
不过谁要是把他看成一个只知道攫取权力,耽于享受的平庸之辈,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不过是他表面的韬光隐晦而已,实际上他已经找到了松平家康的命门所在,欠缺的只是更进一步的行动。就如同两个比武的剑客,真正的高手总会找出对方的空门,干净利落的一剑解决对手。
松平一族在三河国繁衍日久,遍地生根,分家众多。这种格局下,若是有强力的人物出现,将各分家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就能成为东海道不可忽视的强大势力。
当年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就是这样的强人,短短几年之内就统一了三河国,还把尾张之虎织田信秀打得满地找牙。
可若是没有强力人物的话,各分家就会为了争夺主导权内耗不已,彼此之间视若寇仇,甚至不惜代价地拉来外援,大打出手,直到有一方臣服才算罢休。
松平清康死后,家康之父松平广忠为人懦弱,根本镇不住各分家,不得不借助今川家的力量勉强维持局面。
松平家康的号召力虽然赶不清康,但比他父亲广忠要强的多,能把各分家都笼络在周围,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分家就放弃了号令松平一族的野望,可以说只要冈崎城的实力稍有削弱,就会有人蹦出来。
樱井的松平家次和大草的松平昌久就是这样,他们在一向一揆时起兵反对家康的原因,就是不满松平宗家的强势,不甘心自家沦为附庸。
议和之后,按照条款他们不但没被追究,还从一向宗这边多少获得一点领地,这无形中就助长了他们的反抗家康的信心。
鉴于松平宗家实力犹存,他们暂时偃旗息鼓,但仍和一向宗过从甚密,对松平家康是阳奉阴违,无论是足轻动员还是钱粮缴纳都是尽量瞒报,不肯出力,家康为了大局着想只能故作不知。他准备先攻略今川家,再乘胜解决内部矛盾,所以在攻打吉田城前费了不少力气拉拢他们,许下不少优厚条件,才让他们一块出兵。
被市松搅局之后,家康的东三河攻略化为泡影,这两家马上跳出来抱怨连连,声称部队损失太多,要减少以后自己承担的出兵额度,善于忍耐的松平家康为了不和他们闹翻,一再退让,和他们私下达成了和解。
家康派忍者配合九鬼党偷袭西尾城之后,松平家次和松平昌久都加强了战备,盼着一向宗会发起反击,自己可以趁势削弱松平宗家的实力。
可过了一阵子,发现一向宗并没有太大的动静——石川半三郎打掉牙齿吞进了肚,吃下了这个哑巴亏。两人心中对一向宗大失所望,觉得不足以引为奥援,私底下更是忧心忡忡,生怕家康趁机解决自己。
直到下间赖照到来,两人倍受打击的心灵又对一向宗重新报有了希望,这说明连法主显如都开始关注西三河了,在石山本愿寺的支持下,有成千上万的一向宗信众作后盾,对付松平家康这个半国之地的小大名,真是不要太简单!
两家偷偷摸摸地通过交好的僧众和下间赖照取得了联系,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老奸巨猾的下间赖照一眼就看出他们的重要价值——这就是松平家康的命门啊!
他当即好言抚慰一番,表示秋收之后就要发动新一波一揆,要两人加强实力到时里应外合,争取一下把松平宗家连根拔起。
挂川城外的山林之中,朝比奈泰朝正在兴高采烈地和众家臣狩猎,几只猎犬吠叫着窜入灌木丛中,将里面的野兔和雉鸡赶得亡命奔逃,他拈弓搭箭,瞄准一只蹿飞到半人高处,有着火一般尾羽的雉鸡,“嗖”地一箭射出,将它射了个对穿,但这野物的生命力顽强的让人惊叹,居然带着箭还滑翔出十几丈远,扑棱棱地向前窜去,留下纷飞的羽毛和滴滴的鲜血。
“小黑,去!”朝比奈早樱左手一指,右手臂皮套上一只黑色的猎鹰腾飞而起,一个盘旋就到了那逃亡的雉鸡上空,利爪闪电般的一捞,就将它死死抓住,飞回了早樱面前,“扑通”一声扔在地上。
早樱提起了那垂死的雉鸡,从腰间掏出一把锋利的肋差在它胸部轻轻一划,带着皮手套的右手将内脏掏出,抛给了那只一直在旁边翘首期盼的猎鹰。
她最近一直在家学习各种礼仪,难得有机会出来玩耍,照她哥哥泰朝的话说就是:“已经定亲的人了,那还能天天在外头野,好好学点礼仪,多陪陪母亲,没准哪天夫家就派人来迎亲了。”
朝比奈泰朝最近刚出阵滨松城回来,解决了饭尾连龙的事情,让他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作为今川家的勇将和忠臣,他一直为远江的形势担忧,现在馆主大人拘禁了最不安分的饭尾连龙,应该能震慑群小,安定一段时日吧。
难得今天天气不错,天空淡淡的一层白云,如一道道层层叠叠的鱼鳞,将六月猛烈的阳光遮住了不少,他才带着家臣出来打猎。
妹妹早樱死活闹着要跟着出来耍耍,见她这阵子在家憋得不轻,泰朝心生怜惜,就带她一块出来了。
看她在那里逗弄猎鹰,正玩得高兴,笑颜如花,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朝比奈泰朝不由得叹了口气,因为自己的决定,就要让这个唯一的妹妹远嫁三河,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
“城主大人,吉田城那边派信使送来了急件!”一名武士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递上一封书信。
他赶紧打开一看,不由得心中好笑,这个市松看来是等不及了,居然送来了急件要求完婚,这么急着想成亲,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算了,早樱的年纪实在是不小了,别人家的女儿跟她同岁的都好几个孩子了。母亲那边也一直盼着她早日成亲,好多生几个外孙,自己对这个市松的行事为人也打听了不少,本来就是为将来考虑埋的后手,还乱猜疑个什么劲!
他打定了主意:回城后就写信同意对方来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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