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正愿寺大殿的屋脊之上,市松正举着望远镜仔细观看吉田城这一带的地形。
其实早在两天以前,他就收到了探马所画的地图,但那只是草草画就没有比例尺的简图,让前世看惯了工程规划图的他十分无奈,必须对照实际地形才能了然于胸,看来以后有空得培养一批画图小工才行。
丰川在吉田城这一段是由东南流向西北,一直注入三河湾。
从正愿寺沿着丰川的河岸向上游走,大约三公里就是下地砦,这座土木结构的城砦紧靠着河岸,正好扼守住丰川的河道。
喜见寺砦则位于吉田城正南两公里的吴服山上,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可以对周围的兵员调动一览无余。
二连木城在吉田城以东两公里,酒井忠次的大营就扎在那里。为了方便运送粮草,他还在下地砦和二连木城附近分别搭建了两座浮桥。
市松现在有两个方案可以选择:一个是借着河道边丛林的掩护,沿着河岸向上游走,直接攻打下地砦。另一个方案则是绕过松平军占据的下地砦和喜见寺砦,直接到二连木城下,攻打酒井忠次率领的松平军主力。
选择方案一的好处是可以通过河边树丛到达离下地砦一里之处发起突然袭击,攻不下来的话也很方便撤回现在的据点正愿寺。缺点是攻打城砦不是一日之功,也打击不到松平军的主力,很可能形成两军对峙的局面。
方案二的好处是可以直接和酒井忠次带领的主力决战,缺点也很明显,一是很远就会被喜见寺砦的守军发现,失去行动的突然性,再就是如果仗打不赢,想退回正愿寺也要绕个大圈子,有腹背受敌之可能。
市松盘算了一下,自己有两千人马。酒井忠次的三千人马刨去这一阵子攻城的伤亡,再刨去下地砦和喜见寺砦的守军,估计最多也就剩下两千五百,他不知道松平家康回冈崎时还带走了三百足轻,两军可战斗的人数相差无几。
自己这次来援救吉田城,把石川半三郎和三寺的铁炮众全都带来了,共有铁炮一百多支,对上酒井忠次所部应该有不小的优势,但说实话他对野战能否胜出信心不大,两人唯一一次交手就是一揆时酒井忠次带兵攻打野寺村,自己和荒川义广合兵一处才堪堪将其击退。
这次行动他可是下了大本钱,光前期购买和运送粮食就花光了最近攻打寺庙的所有收益,可以说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番比较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稳妥点儿的第一方案。
正愿寺内的僧人不少都是他前一阵秘密从本证寺调来的探马,他们早就把松平军的作息规律摸得门儿清——清晨开始攻城,九点半左右吃早饭,下午三点左右吃午饭,晚上六点收兵回营。
市松针对性的安排己方军势明早七点吃饭,饭后即沿着丰川向上,这样九点前应该能赶到下地砦,松平军很可能来不及作早饭,饿着肚子上阵,这个差别足可以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的市松军足轻们纷纷把书着红色“卍”字的靠旗绑在背上,探马先纷纷出动,全军紧随其后。
市松军一冲出树丛,就被下地砦的守军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连忙点燃表明敌袭的狼烟。二连木城前,酒井忠次带领的主力刚刚攻完一轮城,正要埋锅造饭,一看下地砦放起狼烟,顾不得吃饭,急忙赶来援助。
市松并没有下令直接攻打下地砦,而是带着军势绕过了它,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外布阵。足轻们将用毛竹交错捆成的栅栏插入地里——这些毛竹底部都削得尖尖的,插在地上十分牢靠,弓足轻和铁炮众就在栅栏后列队,枪足轻则在最后面,僧兵们作为预备队,几十个骑马武士在阵列后往返巡弋,防范下地砦的守军冲出来搞突然袭击。
酒井忠次所部来得很快,足轻们在各自上司的指挥下,训练有素地在弓箭的射程之外排成阵势,缓缓地向前推进,准备走入弓箭射程内时,由弓足轻和敌方对射。
但弓足轻刚刚站定,还还没拉开弓弦,就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前面的两排弓足轻几乎全都被市松军的铁炮打翻在地,有的身上几个洞不停的向往冒血,有恰巧被打到脸上的,整个面部都鲜血淋漓,他们在地上呻吟挣扎,鲜血将地上的尘土殷成了一片。
酒井忠次反应很快,一声令下,所有人马都转身后撤。市松还以为接下来他会在铁炮射程之外列阵,没想到他居然率军一直撤回了二连木城下的大营之内。
酒井忠次这么作自有他的道理,他已经从刚才前两排足轻的受伤情况判断出市松军中有不少铁炮,在对方有栅栏为屏障的情况下,和他们对射根本占不到一点便宜,还不如干脆的撤回大营,依托营盘进行防守。至于下地砦,他倒不怎么担心,当初他花了五天才打下来,市松手里铁炮再多,也得个三两天才能攻下吧?
就在酒井忠次下令在大营坚守时,守卫浮桥的大须贺康高飞马赶来:“酒井大人,浮桥被敌人用火船烧了!”
原来就在敌军冲出河边丛林之时,数艘装满干草、硫磺和火油的小船划到了浮桥之下,船上水手下了锚,点燃干草后跳水逃生,守桥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浮桥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酒井忠次已经知道了对手是市松,善用智谋,诡计多端,大须贺康高中了计很正常。他忍住怒火,没有出言责备,命他带了一百名足轻去加强喜见寺砦的防御,只要据有这个险要所在,就能在战场上占得先机。另外派人游过河去对岸上游的行明城寻求支援,行明城是松平家前不久才攻下来的一个小城砦,由水野信重驻守,是酒井忠次存放粮草之地。
市松烧了浮桥,达到了将酒井忠次所部留在丰川南岸的目的,但他拿龟缩在大营里的酒井忠次也没有办法,只能一面分出部分兵力去攻打下地砦,一面派蜂屋贞次去面见小原镇实。
小原镇实在吉田城内早已得知援军来到,高兴得喜出望外,将酒井忠次的劝降信撕得粉碎,带着手下家臣出城来迎接。
市松谢绝了小原镇实请他入城的好意,而是选择了在下地砦前扎营,毕竟现在胜负未分,敌人重兵在侧,两个重要城砦也在对方手里,不得不谨慎行事。要是进了吉田城,万一被敌人偷袭了存放粮草的正愿寺,那自己只能跳河自杀了。
一天之内,酒井忠次几次派出小股人马试图重新修建浮桥,都被市松派渡边守纲带骑马武士杀散,索性不再作此尝试,而是命对岸的水野信重用船只横渡丰川运送粮草。
因为没有水军,市松对肆无忌惮的松平家运粮船也只能徒呼奈何。不过他也没闲着,在营地周围挖了不少壕沟,设下竹钉鹿角,把下地砦围得水泄不通。
市松领兵救援吉田城的消息传到冈崎,松平家康气得脸色发白,但暂时也毫无办法。松平家领内因米价昂贵,两天之内发生了数起抢粮事件,把他搞得焦头烂额,紧急发布了限制米价,打击奸商的命令,但米价还是居高不下。
松平军中众将则为战还是退闹得不可开交。神原康政、平岩亲吉等人认为应该积极求战,在野战中击溃敌人。大须贺康高和鸟居忠吉则认为防守才是老成之策,毕竟两军实力相差不多,市松军又有不少铁炮,贸然决战实在有失轻率。
最后还是酒井忠次一锤定音:“难得有独掌一军的机会,我何尝不想速战速决,克敌制胜?但馆主大人把这两千七百军势交托于我,我就必须小心谨慎,我们松平家已经输不起了!
这次攻打东三河可以说是倾尽全力,一旦损兵折将,不仅前一阵的努力付之东流,西三河那边也会立刻不稳。从现在起,谁都不要提决战之事,否则军法处置!”
就这样僵持了三天,下地砦的守军已经坚持不住了,守将连连派人向酒井忠次告急。而一直首鼠两端的牛久保城主牧野成定一看松平军攻势受阻,推翻了前面互不侵犯的协议,开始带兵攻打行明城。
就在此时,在困境中苦忍的松平家康收到了市松的一封书信。
信中市松先说明了救援吉田城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小原镇实已经改信了一向宗,并把吉田城及附近领地捐出来作建寺之用,是一向宗的虔诚信徒。他为了保护信众,弘扬佛法才不得已出兵。最后他还提出希望和松平家划丰川而治,两家和平共处云云。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松平家康拍着桌子大骂,让身边诸家臣都诧异不已,馆主大人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怎么被气成这样。
把市松这满纸托词的信传看了一圈,众人没有一个不生气的!说来说去全是这个贼秃的道理,明明和今川家达成了秘密交易,还打着弘法建寺的大旗号。
家康还是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权衡起来,以丰川为界的话,自家也算占了吉田城大约三分之一的领地,总比这样虚耗下去强,光供应东三河军势每天的口粮就让松平家难以支撑。
最后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下面的话,颤抖的嘴唇显出他心中的怒火:“数正,回信给市松,就说松平家答应他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