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证寺主持本愿寺空誓平静安逸的生活最近屡屡被人打扰,身为本愿寺中兴之祖莲如上人的嫡孙,他执掌本证寺二十余年,早已是见惯风浪,看淡兴亡。但最近一阵,年纪轻轻的松平家主松平家康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他和松平家不是没有交情,家康的祖父清康,父亲广忠,都曾经是他座上贵宾,松平主家、各分家以及大久保氏、酒井氏、本多氏等家臣家族都是一向宗的信徒,很多人和空誓相交不浅。
但在他一个佛家弟子看来,松平家运命不佳,上两代家主都不得好死,丧身村正刀下,是一个被诅咒的家族,没落已矣。清康当年何等英雄了得,智勇双全,带领松平家迅速崛起,志得意满之时,被家臣阿部正丰刺杀。其子广忠也年纪轻轻就死于内讧,家康自幼被今川家扣作人质,整个松平家已经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了,只靠着老臣子的忠心维持着,与实力雄厚的今川家不可同日而语。
正因为抱着这种想法,空誓近年来一力交好今川家,今川义元对一向宗的势力也很是忌惮,不愿得罪这帮喝酒吃肉,娶妻纳妾的花和尚,对一向宗优容有加,两方一直是相安无事。
谁料风云突变,桶狭间今川义元授首,松平家宣告独立。死灰复燃,席卷三河,有中兴之相。
家康年轻气盛,想统一三河,空誓对于这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抱着姑且观之的态度。今川家实力尚存,不会轻易拱手相让,在这个乱世,城头变幻大王旗,还是不要太早下注的好。
反正只要是在乱世,只要是有战争,有受苦受难的百姓,信一向宗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但松平家居然开始打一向宗寺庙的主意,先是几个一向宗的分寺被征收了粮食,又派人到寺领来抓人,对“守护不入”的规矩视而不见,就触碰了空誓的逆鳞。
在很多方面,佛门其实和商家很像:商家讲究和气生财,八方入门都是客;佛门讲的是入我门来,众生平等得解脱。商家不会得罪客人,佛门也不会得罪信徒,盖因这两者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而最得罪商家的莫过于夺其家产,最得罪和尚们莫过于削其特权。
最近,众多信奉一向宗的小豪族,如酒井,荒川等人频频来访,向空誓控诉松平家征敛过度,民怨沸腾。几个一向宗分寺的主持也希望他能给同门们撑腰。
他们的警告不时在空誓耳边响起:“唇亡齿寒,现在被逼纳粮的是几个小寺庙,三大寺未受波及,但开了这个不好的头,就后患无穷。这表明了家康对一向宗的态度:不是支持和相安无事,而是限制打压。”
若是让此人占领了整个三河,那一向宗的好日子估计就到头了,没有哪个强势大名喜欢自己的领地内有独立的其他势力,正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到时“守护不入”的特权必然不保,寺领也会大幅缩减,这都是空誓不能容忍的。
既然你敢太岁头上动土,就让你见识见识佛爷的怒目金刚之相。空誓下定决心,要给家康这个毛头小子一个教训。
次日上午,胜发寺主持了显、上宫寺主持胜祐接到空誓书信来本证寺共商大事,两人素来以空誓马首是瞻,当下不敢怠慢,立刻动身。三寺彼此相距不超过十五里,一个多时辰,了显二人就赶到了本证寺。
“主持大人,上宫寺和胜法寺的两位主持都已来到,如云师兄已经在正门迎接了”一个弟子上前通禀。
空誓自持身份,就在禅房门口迎接:“两位师弟前来,未能亲自出门迎接,还请多多见谅。”了显和胜祐都客套一番,坐下用茶谈禅,也不问空誓让他们来的目的。
三人都是修心养性的高手,空谈了老半天,上宫寺主持了显最先沉不住气了。“空誓师兄,你可要为我们出头啊,松平家要在佐崎修建城砦,正好扼住我们寺院的咽喉要道,明显就是不怀好意,要在我们身边楔钉子啊!”
胜祐也随声附和:“西三河最肥沃的土地都在我们一向宗手里,家康想收回权力,肯定要向我们开刀。师兄你德高望众,一定要带领我们拼力抗争,保卫佛产啊!”
“两位师弟莫要担忧,只要我一向宗门齐心协力,有佛祖保佑,谁都不能动我们分毫。我心念已定,谁敢犯我一向宗,就送他下地狱!”空誓双手合什,长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今日请两位师弟来,就是要商议一下,该如何应对松平家的挑衅,他们风头正盛,我们的行动要仔细谋划一番才行。”
几日之内,三河的风声为之一变,原来很多在松平家征召令后虚词推托,首鼠两端的小土豪腰杆硬了,粮不交了,兵不出了。
一向宗的和尚们穿花蝴蝶一般在个个惣村之间穿梭传道,鼓动农民们痛诉苛政之苦,征敛之烈,更有松平家康蔑视佛法,压迫信众的种种恶行在迅速传播,一个个愤怒的火山正在酝酿之中,只要有一个宣泄口,就会喷薄而出,把松平家打个地覆天翻,直入阿鼻地狱。
一切变化都落在有心人眼里。
本多正信近日来一直忧心忡忡,屡次向家康进言,希望他收权的脚步稍微和缓一下,留点缓冲的余地。每每在路边遇到一向宗的信徒聚众宣讲家康暴虐辱佛之时,他就会上去替主公分辨,讲主公是如何一个仁义忠厚之人,却往往被人奚落一番。
“这样下去,早晚要出大事,身为松平家臣,我有责任提醒主公,哪怕被主公责骂。刚则易折,弓弦绷得太紧了易断,主公的手段应该稍微和缓一下。”本多正信对家康大声疾呼,忠义之色溢于言表。
“是啊,主公近来对地方豪族压制太过厉害,很多人私下表示不满,我等希望主公能延续今川家的宽松政策,待三河稳定后再收紧权力不迟。”酒井忠尚也紧跟着进言。
“一向宗和小豪族之间,串联紧密,对我家不利的传言四起,恐怕会有变乱发生”服部半藏负责情报收集,对当前形势洞若观火。
家康眉头微皱,他何尝不知一向宗近来的动向,只是家中存粮有限,还要支持前线战事,不得不加紧征收。就在前几日,他还下了一道命令,要众部下想方设法尽量的筹集粮食。有些激进之人如酒井正亲就已数次从寺社之中以各种名义征粮,家康对此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变相的鼓励了此种行为。
但对于本多正信和酒井忠尚的忠心谏言,家康还是要作出回应,以免冷了他们的心:“那就把从一向宗寺庙征粮改成借粮,本家保证秋收后归还,向僧众们解释清楚,减少他们的不满情绪。对带头闹事的不要姑息,必要时可以杀一儆百。要防患于未然,该修补的城砦不能耽搁,加紧修筑,这样才能加强对三河的控制。”
这样的处理手段带着明显的家康特色,很是圆滑,软硬兼施,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本多正信等人也不好再继续争辩,毕竟主公有自己的考虑,不能太伤他的面子,当下便向家康鞠躬告退,各自去分头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