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崎城踞于矢作川和乙川交汇处一片低矮的山峦之上,是松平家康的诞生之地。从他的祖父清康时起,就数次扩建,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坚固石垣围绕着两层天守,是西三河最大的城堡,松平家的统治中心。
天守阁一层是议事厅,二层是城主居所。二层书房之中,桌案上摆着几封北三河的豪族的誓书,他们不日将送上人质,离弃日落西山的今川家,把自己绑上松平家的战船。松平家康正站在一幅大地图前,默默思索,上面位于三河境内的城池大半已落入他的手中,只有吉田、牛久保和田原三城还标着今川家标识,相信过不了几个月,这三城也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对松平家康来说,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仿佛如昨夜的幻梦一般,他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了骏河城里,那间防备森严的质子宅邸。他三岁就被送出去当人质,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漫长的冬天,和父母骨肉分离,最常体味的就是屈辱和压抑,直到今川义元死后,才得以重返冈崎城。永禄三年,在忠心的家臣团的支持下,他和织田家结盟,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年之内就攻略了三河大部。一统三河的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松平家的基业终于在他手里发扬光大,达到乃祖乃父前所未有的高度,松平元康不禁心潮澎湃。
短暂的兴奋后,一丝阴翳拂过心头,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盯着地图上的矢作川两岸。宽阔的矢作川是三河最大的河流,从东北流向西南,是三河国的命脉所在。两岸的肥沃土地都在一向宗寺庙手里,这帮贪婪的和尚还把持商业,向信众征收“志纳钱”。一向宗就是三河的毒瘤——家康恨恨地想。
但现在还不能动他们,一向宗在西三河树大根深,信众遍布三河各地,更别提家中一多半家臣都是他们的信徒。可近期不停的征战已经耗尽了松平家的积蓄,兵力和粮食都亟需补充,只能向新归附的豪族们施加压力了。各领内的农民也要多交些粮食,他们大都是一向宗的信徒,但只要不损伤和尚们的利益,他们不会冒着得罪松平家的风险为最弱小的农民出头。
收起思绪,家康下到天守一层的议事厅。以石川数正和酒井忠尚为首的家臣们都聚集在这里等待会议开始。
最先说话的是石川数正,他从家康作人质时就侍奉在旁,从清洲到骏府,又从骏府到冈崎,鞍前马后,不辞劳苦。更在外交和内政方面显示了能力和手腕,是最受家康信重的家臣之一。随着大久保忠骏、鸟居忠吉等老臣们逐渐隐退,隐隐有成为家臣团首领之势。他神态谦和,微微低头,看着家康的衣裾,禀告道:“近日很多地头和农民的怨气很大,对本家现在的政策不满,觉得征敛太过。而且有传言说,有人在暗中串联煽动,鼓动豪族们武力反抗。一但他们被煽动起来,发生骚乱,后果不堪设想。”
酒井忠尚随即附和道:“是啊,我们上野那边不断有人来向我诉苦,希望我向主公进言,体会一下他们的处境,不要再加征粮食了。”
松平家康不置可否,用目光注视着本多正信、酒井正亲等人,希望他们能站出来支持继续作战。
本多正信略一犹豫,还是开口了:“主公,东三河的战事是不是应该缓一缓,粮食,兵员都很紧张,新占领的领地消化也需要时间”。
酒井正亲、酒井忠次、鸟居元忠等众武将对前面两人的发言很有意见,他们是东三河战事的最有力支持者,毕竟只有不断征战扩大地盘,武将们才有用武之地,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酒井忠次大声反对:“现在正是统一三河的大好时机,一旦今川家内部稳定下来,又有北条和武田和支持,就不像今天这么容易对付了。我建议本家再发动一波攻势,拿下三河全境后休养生息不迟。”
酒井雅乐助正亲向来是松平家强硬派的中坚,他在前年攻下西尾城后被任命为城主,是松平家被委以方面之责的实力派。他也站出来表示:“我也认为应该加紧攻势,乘胜追击,粮草和兵员的问题只要紧一紧就能解决。对那些不稳定的小豪族只要加强防范,量他们也不敢跳出来造反,我建议在佐崎等地修筑城砦,不但能加强本家对当地的控制,还可以监视吉良家等倾向今川家的势力。”
见家臣们意见不一,家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接到情报,说加贺、能登、越中等地都有一向一揆的传言。三河境内也是流言四起,定有心怀对本家不满之人煽动挑拨,诸位要加强治下的防备,万一发生骚乱,后果不堪设想。
对一向宗寺庙方面要保持现状,不要激怒这帮和尚们,一切以东三河战事为要。佐崎的城砦要加紧修筑,这就交给酒井雅乐助去办吧。还望诸位共同努力,多立武勋,统一三河后我家康定当不吝赏赐,给诸位庆功!”众家臣纷纷站起,向家康躬身行礼称是。
就在家康在冈崎召开会议确定策略之时,本证寺旁野寺村一座宽阔的武士屋敷之中,十几名武士边饮酒边聊天,议论纷纷。
“最近松平家又是要人又是要粮,天天派人来催,真是要把我们逼死啊!”
“安堵文书现在都没下来,松平家居心叵测啊,难道要把我们这些亲今川的势力都清洗掉?
“还是今川家在的时候好啊,松平家是在是太苛刻了,整个三河一片怨声啊”
若是有熟悉三河豪族的人,定会发现这里聚齐了三河一半以上的实力豪族,如野寺的荒川义广、针崎的仓地平右卫门、太田弥大夫、土吕的大桥传十郎等,他们都和今川家关系密切,在松平家治下度日艰难。
这些矢作川两岸的大小豪族都抱怨纷纷,同时抬头看着上首坐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皮肤白皙,脸带愁容,和众豪族同病相怜,颇有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他就是三河名门吉良家现任家主,吉良义昭。
昔日的名门早已没落,前不久被松平军打败之后,吉良义昭无奈投诚,宣誓效忠,才保下仅存的家业东条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扛着源氏后人的金子招牌,吉良义昭在当地武士中还是很有号召力的,今日之宴被众豪族奉为上首。
“我知道大家最近的日子都很不好过,自从松平家重夺冈崎以来,今川家节节败退,三河之地易主已是定局。在这个乱世里,大家对改换门庭早有觉悟,怎奈松平家咄咄逼人,苛政猛于虎,一再加征粮草,还在各要地修城建砦,加强对我等领地的控制。等松平家统一三河之后,我等的日子肯定更难过,现在的领地能否保住都是问题,到时惶惶如丧家之犬,在座诸君恐怕都要成为浪人了。”句句诛心,吉良义昭一席话煽动得众人对松平家的怒火熊熊而起,又旺了一层,
众豪族闻言后更是不堪,怒骂者有之,悲叹者有之,性情暴烈的大桥传十郎扔掉酒瓶,嚓的一声,拔刀在手:“松平元康小儿,欺人太甚!与其忍气吞声,被逼得家破人亡,不如奋起一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义昭大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定会群起景从!”
“但以我等实力难以和松平家抗衡,只有把一向宗拉进来,这帮和尚们也对松平家觊觎寺产,破坏“守护不入”的约定颇有怨言。一向一揆的威力你我都清楚,一发动起来西三河遍地火起,我等再奋力一击,定能让松平家元气大伤,到时今川家也兴兵反攻,内外夹击,让松平家康吃不了兜着走!”看看火候已到,义昭说出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不错,一向宗最近和松平家屡屡冲突,几个小的一向宗分寺都被征收了不少粮食,主持们都怒不可遏,要讨还公道。前几天本证寺的和尚们还把酒井雅乐助手下的武士打得抱头鼠窜,一个奋战受伤的小沙弥还被寺里重赏一番。”提起这件事,荒川义广津津乐道,颇有幸灾乐祸之态。
“是啊,一向宗的和尚们可不是省油灯,杀人放火是他们的看家本事,搞起一向一揆来,西三河估计要步加贺的后尘,义昭大人真是为我等指出了明路!”
“一个小沙弥就把松平家的精锐打伤了好几个,松平家实力也不过如此,三大寺僧兵训练有素,实力不可小看,有他们出头胜算就大多了”。其他几个豪族纷纷双手赞成。
当下众人商定以吉良义昭为主,荒川义广为副,分头去游说交好的一向宗势力,向他们陈说厉害,鼓动三大寺的僧众们和豪族联合起来,反抗松平家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