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平家康最近一直忙着在巡视领地,会见豪族和国人众,给他们打气,拉近彼此的关系,弥补因为一向一揆产生的裂缝。
尤其是那些曾经加入过一揆的小豪族,更是他拉拢的重点对象。
他恳切的话语,坦诚的态度,取得了不少豪族的谅解,消除了心中的芥蒂,对松平家不再采取敌视的态度。
一年之计在于春。
春耕前家康作了不少颇受领民赞扬的工作,如筹措耕牛,兴修水利等,说他是最重视农业生产的大名绝不为过。
春耕开始后,他就更忙了,到处查漏补缺。去年就是因为粮食紧张,加征了豪族和寺庙的份额,才引发了一向一揆,让松平家元气大伤,今年的春耕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忙碌了一天后,松平家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冈崎城,石川数正已经等在了书房。
石川数正最近也是忙得席不暇暖,人仰马翻。不过他不是在忙春耕,而是在忙着调略牛久保城。
家康对牛久保城很熟悉,就在永禄四年(1561年)当时还叫松平元康的他,趁着城主牧野成定领兵在外,在内应的配合下发动夜袭,斩杀守将真木定安,却功亏一篑没有攻下城池。
从永禄五年(1562年)开始,他屡败今川军势力,到一向一揆前今川家就只剩下东三河的牛久保城、吉田城和田原城这三个据点。其中牛久保城最靠前,孤悬在外,已经是松平家嘴里的一块肉了。
看了看满脸倦容的石川数正,家康就知道调略不顺:“那个牧野成定又变卦了?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这些日子辛苦你啦!”
石川数正听到家康的关切之语,鼻子一酸,调略这个小小的牛久保城的确费了他不少力气。
在一向一揆前,负责此事是家中的足轻组头本多信俊。他工作出色,先策反了四周的有力国人众设乐氏、菅沼氏、西乡氏,又说服了城主牧野成定的亲信家臣稻垣林四郎和牧野弥次右兵卫父子。
通过这几个家臣,也和牧野成定搭上了线,谈妥了献城归顺松平家之事。
谁知三河一向一揆之后,牧野成定又变了卦,嫌本多信俊职小位卑,作为使者实在是不敢信任,要求松平家派出显赫的重量级人物,石川数正只得放下手头工作亲自上阵。
按说松平家已经表现了足够的诚意,接下来的谈判也该顺风顺水才是。
可对方又开始不断地耍小心眼,这回是嫌松平家开得条件太低,下一回又表态自己要作今川家的忠臣,今是昨非,翻脸比翻书还快,把石川数正这个松平家首席谋臣来回折腾着玩。
“唉!。。。。”石川数正叹了口气,“牧野成定是个毫无主见之人,据稻垣林四郎所言,他受到了倾向今川的国人众奥平贞能的支持,打消了降服本家之念。不过经过我一番努力,总算达成了协议,只要本家不攻打牛久保城,他也绝不和本家开战。”
家康气得冷笑道:“这个滑头倒是有自知之明,家臣和国人众都被寝返了,他想和我开战也没兵啊!既然如此就不用管他,今川家在东三河最主要的是吉田城,城主小原镇实和本家有深仇大恨,肯定要有一番恶战!”
石川数正听说调略之事到此为止,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又谨慎地提醒家康:“馆主大人,一向宗那边最近虽然没有什么异动,但还是不得不防啊!”
松平家康微微颔首:“是啊,这些和尚才是心腹大患,最近本愿寺空誓要过继孙子,大办典礼,我会让高力清长去一趟,确保他们在我出征东三河时不会多生事端。我还没吃晚饭,你也留下一块吃点吧!”
侍女把晚饭送到了书房,菜色非常简单,一条清蒸鱼,两碟腌萝卜,昆布味噌汤加两大碗糙米饭。
石川数正知道家康素来俭朴,自奉甚薄,没想到晚饭比自己吃得还要简单,不禁心中感动。
“数正,别愣着啊,趁热吃啊!”家康已经拿起一碗米饭,就着萝卜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石川数正也连忙拿起自己那碗,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觉得咸咸的,应该是眼泪落在饭里了吧。。。。
让空誓过继如云之子若松丸为孙,这事说起来挺容易,本来就是他的亲孙子,现在不过是办个仪式,认祖归宗而已。
可真办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本证寺现在家大业大,如云虽然大权在握,却远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很多人就趁机出来煽风点火,说如云是觊觎主持之位,接下来就会让空誓归隐山林。
尤其是空誓的师兄弟和妻妾们,一帮是德高望重,另一帮是近水楼台,在这两伙人的合力之下,本证寺中不利于如云的谣言满天飞。
正所谓三人成虎,人老疑心重的空誓耳根子软,就把此举看成是如云在逼宫,心里十分不满:尽管如云是他的亲儿子,寺里的不少权力也都移交了,可让他放弃主持之位却是万万不能。
任由如云百般解释,言明只是过继,并不是要迫他归隐,空誓就是固执地不愿答应。
最后还是花重金贿赂了空誓的妻妾,又请动了上宫寺和胜发寺的主持作保,保证过继之后一切事宜皆如从前,才算让空誓松了口。
市松建议如云趁热打铁,赶紧把这件事确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没准空誓什么时候又改变了主意。两人商议后决定,就在春耕结束之后的三月初一大办一场,遍邀三河僧俗名流和国人豪族观礼。
整个本证寺都动员起来,筹备典礼,发送请帖,市松几乎天天都在寺里盯着,忙得不亦乐乎。
他知道越是这种重要时刻,就越是表现的时机,自己此时出的力气定会得到如云的厚报。
但每天即使再忙,晚上他都会和本多正信密谈许久,很显然他们在筹划一件大事,估计三河很快又有人要倒霉了。
小野左卫门这几天心里很窝火,看谁都不顺眼。他是净珠院附近上川村的地头,春耕时和相邻的下川村因为水源问题发生了纠纷。
在这个时代,没有化肥也没有农药,决定农田产量的最关键因素就是水,水田的产量要比旱地高一倍还多。
想知道谁是乡里最有势力的豪族,只要看谁控制着水源就知道了。
围绕着水源的归属,很多相邻的村庄甚至成为世仇,每年都要为争水引发械斗,甚至闹出人命。
上川田和下川田共有的水源是一口水泉,水泉四周用石头砌了矮矮的石围,上面均匀开了十个水孔,早年都是两村各占五个。
可后来下川村成了净珠院的寺领,仗着寺里武僧的支持,每年都要占六个水孔。打不过人家,上川村的村民们只能咬牙苦忍,敢怒不敢言。
去年一向一揆中,和净珠院同属专修寺派,一向被倚为靠山的妙源寺被一揆军围攻,拆成了一片白地,净珠院的和尚们收敛了不少。
小野左卫门的心思活动了,想把被夺的那个水眼要回来,下川村的村民当然不会答应,两村就在水泉边展开了争斗。
结果净珠院的武僧出面,一顿棍棒,把小野等人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有一个年轻人不治身亡。死者的家人天天在小野家哭闹,要他领村民为亲人报仇。
小野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想到冈崎城的奉行所告状吧,自己领着村民挑衅在先,肯定要吃不少苦头。
就在他怒火中烧,无计可施之时,他的老相识中岛六郎悄悄地上门来访。
这个中岛六郎是胜发寺寺领中岛村的地头,去年领了村里20个人参加了妙源寺之战。
虽然他武艺平平,没什么斩获,战后也因参与之功在妙源寺寺领分得了一百石土地。
同为地头,人家中岛是如此风光,晋身武士之列,自己却被打得满头大包,还不敢喊冤叫屈,小野左卫门心里很不是滋味。
“哈哈,左卫门老弟,我听说你被净珠院那帮和尚打了,心急火燎地就过来了,你伤得不重吧?”中岛六郎放下手中礼物,查看小野的伤势。
小野惨然一笑:“唉,老哥,你也看到了,我伤倒没啥,就是心里这气啊。。。,不说了,越说越伤心!”
中岛六郎气呼呼地骂道:“这帮净珠院的贼和尚,也太不是东西了,有什么好猖狂的,惹恼了老子,跟打妙源寺时一样,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小野不止一次听中岛吹嘘过火烧妙源寺之事,这次听来却分外动心:“老哥,你说你们当时为啥不把这净珠院给一把火烧了呢!要是再闹一揆,我头一个参加,先把净珠院给收拾了!”他这话绝不全是气话,自己也是一向宗信徒,却因为一时犹豫没参加一揆,现在见了类似中岛这样加入一揆的,都觉得矮人一头。
中岛六郎察言观色,看小野真是对净珠院恨之入骨,当下悄悄在他耳边道:“其实眼下就有个好机会,有位高人托我来告诉你,他们正想拿净珠院开刀呢,只要你照我说的作,不但能报仇,还能立大功,跟我一样成为武士!”
“不会吧?还有这等高人,你别拿我开玩笑啊!”小野左卫门是半信半疑。中岛又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传授了不少机宜,小野才点点头,表示自己愿意相信他这一回,明天就依言行事。
中岛六郎大喜,又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塞给小野左卫门,然后喜滋滋地告辞而去。
路经一片树林时,他瞅瞅四下无人,悄悄走了进去,早有一鹰鼻细目,长相稳重之人等在那里——正是本多正信,听完中岛的回报,他抚须称赞道:“好,很好,你的功劳我先记下了,等事成之后一齐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