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了松平家三代家主的大久保忠俊,虽然近年来年事已高,渐有隐退之势,但在家中的影响力之大仅在家康之下。一向一揆爆发以来,他夙兴夜寐,经营轮田防务,带领全族上下数十口,誓与松平家共存亡。今日中伏而死,可谓以身殉道。
后人赋诗赞其忠义曰:世承三代家主恩,粉身碎骨报仁君。玉柱金梁非过誉,大久保家忠义人。
忠俊中伏身亡的消息传到冈崎,松平家上下震惊。家康闻讯潸然泪下,下令冈崎全城上下哀悼三日,松平家自他以下,皆素服戴孝,又命增加大久保家知行一千石,大久保忠世为轮田城主。
忠俊身亡影响之深远,远不止于三河一地,东海道有心之人,都对西三河发生的一切洞若观火,那些本对一揆军不看好的势力,也都转换了目光,对市松等人的兴趣大增。
甲斐的踯躅崎馆,武田大膳大夫信玄听完手下密探的汇报,不禁点头沉吟:“这市松和本多正信,皆善谋之人也。看来松平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了。”
天下巨城小田原,相模雄狮北条氏康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松平家康已经被他自己引爆的这个炸药桶弄得焦头烂额了,今川氏真应该能够喘息片刻,但这个纨绔子能不能驯服离心离德的家臣,整合其父义元留下的家业,还真是个谜题。而更大的问题,其实不是在骏府城,而是在甲斐群山之中那只纵横阖捭的老虎,只要有他在,关东一天都不会太平,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啊!”
连远在石山本愿寺的本愿寺显如都收到了消息,他本人近年来一直在通过联姻和向朝廷献金等手段谋求政治地位,是不赞成发动一向一揆的,但对于松平家康这样一心想削弱寺庙实力的大名,他更是深恶痛绝。相对于伏杀大久保忠俊,他对市松火烧专修寺一派的妙源寺更感兴趣。
骏府城的今川氏真更不必说了,他对友野二郎兵卫的调略结果十分满意,当下免除了友野屋一年的商税。
此时已入腊月,离新春还有十余日,近日来大雪纷飞,行动不便,两边都暂停了战事。家康站在冈崎城二层天守之上,看着冷冷清清的城下町,往年此时,这里早已熙熙攘攘,商贩云集,附近的老百姓们都来购买年货,一派节日气象。而今年由于一揆暴乱,经历了兵火之灾,城下町的商户们元气大伤,百姓们也在重重征敛和繁重的兵役下度日如年。
“在春耕之前必须要有个了断,那就直捣黄龙,出兵本证寺,逼敌人决战!”家康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忠俊死后,家中一片兴兵复仇之音,大久保忠世兄弟、酒井忠次、本多忠胜等人已经屡次请战,正所谓哀兵必胜,军心可用是家康最大的依仗。
在本多正信的妙算之下,胜发寺之围不战自解,还伏杀了大久保忠俊,已不必再出兵支援。但市松还是决定带兵一行,并带去不少妙源寺缴获的钱粮,毕竟各豪族刚在小豆坂战败,又是新附旗下,此行一者可壮声势,二者可以收人心。
正所谓:“锦上添花人人有,雪中送炭世间稀”,他的这一举动果然是大收成效,艰难度日的各豪族收到钱粮纷纷感叹市松之仁厚,本多正重、渡边高纲当即决定投身帐下,蜂屋半之丞、矢田作十郎等表示以后胜发寺诸豪族谨遵号令,不再各行其是。
蜂屋贞次对市松设伏杀忠俊之事还是心有芥蒂,冷着脸在一边不言不语,市松亲自上前致歉:“两方交兵,各为其主,出此谋实在是不得已为之,还望贞次能见谅。”
旁边渡边守纲也劝道:“是啊,大久保大人戎马一生,如此结局也是死得其所,其死后倍享哀荣。我等身为武士,就当有随时殁于战阵,马革裹尸的觉悟。况我等皆不能因私害公,贞次你上次首议以市松马首是瞻,是个有见识之人,相信也不用我等多言。”
蜂屋贞次其实早知其中轻重,心中已有取舍,只是一股抑郁之气难平,见市松当面道歉,语意真诚,当下也就顺坡下驴,几人一笑泯恩仇,约定再去共谋一醉。
转眼已到新年,西三河普降大雪,行路艰难,松平家康只得暂息兴兵之念,盼着积雪早日融化。这一日,忽得报水野信元带十余骑,八十足轻自领地刈谷城前来贺正,忙出城相迎。
水野信元年近四旬,生得仪态雅致,清逸隽朗,是家康之母於大同父异母的兄长,现出仕织田家任下野守,因身份特殊,领地刈谷城又介于尾张和三河之间,常负责松平家和织田家的沟通工作。
松平家康见水野信元不顾道路艰难来贺正,不禁心生感动,当即口称舅父,请他去天守阁用茶,二人闲谈起来。
家康先向水野打听织田家近况,水野信元道:“自‘美浓巨人’斋藤义龙前年过世之后,继承家业的斋藤龙兴只会吃喝玩乐,不理政事,织田上总介更坚定了图谋美浓之心。去年七月新筑了小牧山城,并将居城从清洲移至那里。我估计不出两年,整个美浓必归织田家所有。
听闻信长的美浓攻略进展顺利,家康不禁想起自己的三河攻略,受一向一揆影响迁延日久,不禁长叹一声。水野信元知他是为一揆之事头疼,不禁开解道:一向宗信徒众多,根深蒂固,加贺、越后、近畿多受其害,想要拔除非一日之功。你还是年轻气盛,有些操之过急。我此来带了十几骑和八十足轻,就是望能助你一臂之力,早日解决一揆之事,集中力量攻略今川家,才是上策。”家康遂告之年后率军直驱本证寺之事,水野信元表示自己将领兵全力配合。
半月之后,积雪化净。家康聚将于议事厅,家中众将济济一堂,布置攻打本证寺之事。家康沉声道:“自忠俊大人遇害之日起,本家上下无不义愤填膺,欲破本证寺诛群凶而后快,近日道路通畅,水野大人又领兵来援,正是用兵之良机,本家众将必得舍身用命,奋勇杀敌,有敢违将令、临阵退缩者,定斩不饶!”言讫,抽刀断桌案之一角以示决心。众家臣群情激昂,慨然应诺。
家康公布了作战计划:“我决定兵分三路,攻打本证寺。
左路:本多重次、大久保忠世、大久保忠佐、三将领五百足轻防备云川砦之敌,以本多重次为主将。
右路:酒井忠次、平岩亲吉、内藤正成三将领五百足轻防备藤井砦之敌,以酒井忠次为主将。
中路:我自为主将,水野信元为副将,率本多忠胜、神原康政、水野忠重、大须贺康高、青山忠成等将,领一千足轻攻打本证寺。
另:石川数正留守冈崎城,板仓胜重留守轮田城,服部半藏领所部忍军负责哨探警戒,鸟居元忠、高力清长负责筹运粮草辎重。
诸位务必同心协力,一战克敌!”
见众家臣再无异议,家康遂披挂全身,提枪上马,在水野信元、本多忠胜、神原康政等人簇拥之下,领军直奔本证寺而来。
市松早就探知近日冈崎城辎重兵马调动频繁,知道家康肯定有大动作,不敢有丝毫怠慢,数次传信给诸豪族,让他们抓紧时间囤积粮草,加固城砦,征召足轻役夫,防患于未然。胜发寺屯兵六百人,上宫寺屯兵八百人,本证寺并藤井、云川二砦共征召足轻近千,荒川义广在野寺砦屯兵三百人,石川半太郎在西尾城有足轻三百人。众人无不加紧操练,枕戈待旦,连一向稀松的石川也是戒了酒色,和手下足轻一起习练武艺,训练战阵之法。
听到松平家康亲率大军两千直取本证寺,胜发寺的了显和上宫寺的义祐那扑通发颤的老心肝才算归了位。义祐派了内藤清长带了一百弓足轻火速驰援,了显手下兵少,只派了蜂屋贞次和蜂屋半之丞两位猛将到市松帐下听用。
不过市松本来对两寺就没报多少指望,得知两将到来却是喜出望外,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手下有钱粮,有数不清的农民愿意来投军,但像蜂屋贞次和半之丞这样的勇将,却是他手下最缺的。
市松的应对之策很简单,一个字“磨”,自家是守方,要占不少便宜,只需以逸待劳,坚守城砦即可。家康顿兵于坚城之下,日耗钱粮无算,时日一久,粮草匮乏,只有退兵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