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仓胜重对市松用兵之道的推崇加深了松平家康等人的忧虑。
这其实是他有意为之,是古今辨士们常用的一个铺垫技巧。先声夺人,夸张其事,引发听者之共鸣,再趁机道出自己的见解。这也是他从《三国演义》中学到的,孔明在赤壁之战前游说孙权联合抗曹,也是先极言曹军势大,曹操用兵如何厉害,激起了孙权的争雄之心,才娓娓道出破敌之策,达成盟约,一战大破八十万曹军。
板仓胜重眼见家康等人面有忧色,已然入局。方才轻呷了一口香茶,话锋一转:
“但孙子又有云:‘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这句话说的是虽有锦囊妙计,也要顺应外界形势,内外相合,势计相辅方能见效。
敢问家主和两位大人,放眼当今天下,若论用兵之妙,当属谁人?”
本多广孝略加思索,答道:“若论用兵之能,兵法之精,当属武田大膳大夫信玄,自十六岁初阵以来,身经百战,统一甲信两国。对《孙子兵法》运用之妙天下罕有其匹,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四如旗所指,所向披靡,可称当世军神。”
“然也,”板仓胜重抚掌而笑:“以‘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用兵之能,数年来在信浓攻略中面对越后上杉谦信屡屡受挫,第四次川中岛之战,其弟武田信繁、军师山本勘助及手下数员大将战死。岂是武田大膳兵法不精?不得其势而已。甲相困于群山之中,地鄙民贫,虽有金山之富,仍不能与相对富庶的越后相抗衡。故我言势计相辅方能克敌制胜,计策不合于形势,纵有千般出奇仍难奏效。”
“再比较本家和三河一揆军,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利于本家,势在我而不在敌,市松纵有妙计,不过是侥幸得逞而已。
首先看天时,自桶狭间之后,织田上总介强势而起,已得美浓之地,假以时日,称霸京畿也未可知。而本家与织田缔结清洲之盟,正是一步借势织田家之妙棋,今趁今川势微而起,统一三河指日可待。而一向一揆素来为各地守护所恶,本愿寺本山也不予支持,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耳,故此朝仓宗滴能在九头龙川以一万大破三十万。此天时之在我也。
其次论地利,本家所据之冈崎乃西三河之中心,城高地险。西三河各地,十之七八仍在本家一方。而一揆军之核心,不外三大寺,不可与冈崎相提并论。此战所下之西尾,三河西鄙一小城而已。此地利之在我也。
最后谈人和,本家虽有部分家臣投身一揆军,所余者皆死忠之士,心怀松平家恩德,上下一心,誓追随主公与一向一揆奋战到底。而一揆军内则是山头林立,各怀私心。三大寺众僧皆贪鄙之徒,各以保寺产家业为己任。众豪族也是首鼠两端者居多,迫于本家压力才抱团抵抗,实则矛盾重重,一旦压力稍减,必然分崩离析。此人和之在我也。”
板仓信重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字字珠玑,让家康三人听了信心一振。
松平家康更是面露愧色,深施一礼:“阁下此等大才,家康居然今日才发现,身为家主实在是有愧于心。还望阁下不吝其能,不辞其劳,屈居家中足轻大将之位。”其礼贤下士,求才若渴之心让在场三人都感叹不已:有家主贤明若此,何愁松平家不兴。
板仓正信连升两级,由普普通通的足轻组头擢拔为位高权重的足轻大将,心中惊喜可想而知,更生出“士为知己者死”之念。
当即再献一计:“虽然一揆军偷袭西尾城得手,扳回一局,但大势仍在本家一方。本证寺乃一揆军核心所在,又有野寺、藤井、云川各砦,盘根错节,互为犄角。仓促之间攻打起来甚难。另外两寺中,胜发寺孤处矢作川之南,周围如轮田、野羽等皆松平家之地,为三寺中最薄弱的一环。当今之计,只需各地严守城砦,不给一揆军可乘之机。而本家则集中兵力,攻打胜发寺。敌若来援,则无力他图。若不来援,则一揆军内部必然离心离德,分崩在即。
西尾城易手的消息一传到上宫寺和胜发寺,众人先是闻讯大喜,一扫自上野、野羽先后被夺以来的颓势,军心士气为之一振。可听到城破所获米粮三万石,财物约上万贯时,很多人面色阴晴不定,心中则是甘苦不一。
本多正重和渡边高纲是由衷的高兴,经此一役,本多正信因调度统筹之能在一揆军中声誉鹊起,以前他的智谋虽为人称道,苦无用武之地,如今终于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而渡边守纲也在战斗中表现出色,和市松共享先登之功。二人分别为兄长和儿子的建功扬名欣喜不已,已在邀集好友共谋一醉。
蜂屋贞次和矢田作十郎等人则是高兴加羡慕。半月前还在一块围坐痛饮,而今市松等人再立新功,他们替好友高兴之余,更有些羡慕起渡边守纲和本多正信来。正所谓:“树挪死,人挪活”,这两个幸运的家伙转投市松算是押对了宝。
而心中苦闷,牢骚满腹就是上宫寺众人的写照了。眼见自己这边苦苦支撑,顶住松平家发动的一波又一波攻势,消耗钱粮无数。而本证寺一方却大获其利,先破藤井,又下西尾,缴获多得让人眼红。胜祐年老心淡,又与空誓交情甚好,倒不怎么在意,其子信祐就有些受不了了,抱怨连连,心中不满溢于言表。
心情最复杂的人,则非蜂屋半之丞莫属。身为朋友,他为市松等人立功高兴。可听闻众人对市松和渡边半藏赞不绝口,推之为三河年轻一代佼佼者,半之丞心中还微有酸涩,一股失落、彷徨之感油然而生。他武艺出众,少年成名,在西三河都颇有声威,自幼被家中寄予厚望。
前不久自上宫寺回师后,被胜发寺众豪族推为首领,负责统御寺内数百军势,也算干得有声有色。但和市松等人比起来,说萤火比之皓月吧有点过,但说比之烛光绝不是夸张之词。渡边半藏论武艺还比自己略逊一筹,如今却名声大噪,盖过了自己。
想到这些,自视甚高的半之丞突然对建功立业有种前所未有的期冀,同为年轻俊彦,自己也要立下赫赫战功,让世人看清谁才是三河年轻一代中的人杰!
就在蜂屋半之丞一心想立功的时候,机会来了。轮田城主大久保忠俊病了,病得还不轻,这位侍奉过清康、广忠、家康祖孙三代的老臣最近已经不能理事,接受家康邀请,远离前线纷扰到冈崎静养。也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对大久保一族的敬意,忠俊之侄大久保忠世被破格提拔为侍大将,去冈崎负责家康的安全护卫,一个叫板仓胜重的年轻人被派过来担任轮田城守。轮田是大久保一族封地所在,城守一直由族内之人担任,这付重担如今竟然落到一个名声不显的外来人身上,一族之人颇有怨言。大久保忠佐也不再负责城防守备,撂了挑子,轮田城的守备也松懈下来了。
这些消息传到胜发寺,蜂屋半之丞想攻打轮田城的心思活动了,为了寻求支持,他跑来找同族兄长蜂屋贞次,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蜂屋贞次最近心里轻松许多,身为大久保忠俊的女婿,他深知自己这位老泰山的老而弥坚,于公于私,他都不愿忠俊为敌。以至于听说老头回冈崎休养后,他专门跑到酒馆痛快地喝了一场。对于蜂屋半之丞急于立功的心情,他是心知肚明,因为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思,当下就表示一力支持
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想法人人都有,加上蜂屋一族在当地的号召力,胜发寺附近的豪族们也纷纷同意出兵。人人踊跃之下,两天之内,出征事宜就准备停当。当消息传到市松这里时,攻打轮田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市松颇为无奈,半之丞等人的心情他能理解,总不能不让人家出征吧,当下对渡边守纲交待一番,命他带一百足轻前去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