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女人的命运。在疼痛中她降生于世,在疼痛中她孕育出生命,历来如此。”
“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被击倒呢?”她哀叹道。
“芬妮,你必须为你女性的身份感到高兴。神已经武装了你。一位处女的第一次月经血是最强有力的驱邪物。在你成年的这一天,不管是女巫还是其他的邪神都不能战胜你。”他们从垫子上站起来,泰塔教芬妮如何折叠方形的、敷上干燥草药的亚麻软垫来吸收分泌物。他们又冲洗了一遍,喝了一点湖水,但是没有吃东西。
“雄狮和雌狮得猎些好吃的填饱肚子,”他告诉她。他们离开了住处,从主营地穿过去。在焦虑的静默之中,人们注视着他们经过,泰塔和芬妮的神态和外表上的某些变化警示着某些重大的事情正在发生。
只有麦伦迎着他们走过去。“你需要我的帮助吗,巫师?”
“善良的麦伦,你总是那么忠诚,但是这次恐怕你不能跟着我们了。”麦伦在他面前跪下一条腿。“那么请赐予我祝福,我恳求你。”
泰塔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你已经得到我充分的祝福了。”他说道,接着,他和芬妮走出了营地,沿着小山坡向湖边走去。空气闷热而宁静,整个大地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动物移动或啼叫。天上没有飞鸟。天空晴朗,泛着令人渴望的湛蓝,只有很小的一片云彩在远远的大湖上方飘浮着。当泰塔凝视它时,它逐渐变成了一只猫爪的形状。
“即使是在她的茧子里,女巫也感觉到了我们对她构成的威胁,她已经出来准备与我们对抗了。”他轻声地告诉芬妮。她向他更靠近了一些,他们继续前行,直到他们站在了陡岸的高处。他们注视着下面的红石——堵塞着幼年时期的尼罗河河口的巨大屏障。
“有任何人类或大自然控制的力量可以移动那么巨大的东西吗?”芬妮大声问道。
“那是由邪恶的力量举起来的,也许它能被真理和正义击倒,”他回答她,然后他们像一个人一样,默契地将目光投向厄俄斯神庙。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道,她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必须到神庙里去对抗厄俄斯。”
“如果我们到那里去,会发生什么事,巫师?”
“我也不知道。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然后做好准备。”泰塔再次俯视了一会儿湖面。它光滑、平静而清澈。在它的上面,高高地飘浮着那小片云彩,仍然呈猫爪状。他们手拉着手,走上了通向拱顶神殿的那条铺砌的小路。一股微风吹动着沉闷的空气,扑到脸上的风颇带凉意,凉得像死人的手。风吹到了湖上,晶莹的湖面荡起了涟漪,接着再次消失了。他们一直向上走。在他们走到距山顶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微风再次吹来。它发出轻微的啸叫声,将那飘到地平线的小片云彩吹散,让大湖泛起了深蓝色的波纹。
突然风声骤起,大风向他们猛扑过来。当它撕扯着他们的衣服、拨动着泰塔的胡子时,不时地发出呼啸声。他们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只好扶着对方相互支撑。湖面上已经掀起了滔滔的白浪,沿岸的树木摇曳着,树枝相互抽打。他们吃力地向上攀登,最后终于站在了神庙敞开着的两扇大门前,一边的一扇掉了铰链,另一扇梆梆直响地来回拍动。突然怒号的狂风裹挟着两扇门,以强劲的力量摔得大门劈啪地关上了,致使门的边框撞碎了。
泰塔将手伸到脖子上,抓住了系在金链上的洛斯特丽丝护身符。芬妮握着泰塔的金块护身符。接着,泰塔用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从里边拿出厄俄斯的粗辫子。他把它高举起来,他们脚下的大地在移动,随着十分剧烈的摇动,一扇关着的门从合叶上脱落下来,哗啦一声摔到他们的脚下。他们从门上面迈过去,走入神庙环形柱廊的入口。这里充满着邪恶的闷塞和黏滞的空气。想穿过这里很难,就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沼泽,在泥潭里拼力地挣扎。泰塔拉着芬妮的胳膊来保持她的平稳,领着她沿着通道到了神庙的对面。他们终于站在了花瓣形的门口,门侧柱是打磨过的象牙、孔雀石和虎眼石镶嵌的砖面。鳄鱼皮门关闭着。泰塔用厄俄斯的发辫击打门中间。那扇门缓慢地打开了,铰链发出嘎吱声。室内的辉煌丝毫不减。由大理石和半成品宝石镶嵌的巨大的五角星标志闪烁着微光。他们的眼睛不可抗拒地被吸引到了中间的象牙盾上。透过屋顶缝隙射入的光线缓慢地移动着,但是却无可改变地朝向五角星的中心。很快就到中午了。在神庙的外面,风还在四周呼啸着、怒吼着,屋顶的草苫和木料在摇动。他们惊得在那里一动不动,凝视着那束阳光。当光线射入象牙环内时,邪恶的力量将达到极限。
一阵冷风从屋顶的缝隙中吹进来。在他们的周围,有眼镜蛇发出的那种嘶嘶声,也有如蝙蝠和兀鹫在空中拍动翅膀时发出的颤动声。光束触到了象牙环。耀眼的白光照耀着圣殿,但是他们没有畏避它,也没有遮挡眼睛。他们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出现在象牙环中心的厄俄斯的火红的灵魂标志。当空气中充满了女巫的臭气时,泰塔迈出一步,将她的发辫高举起来。
“Tashkalon!”他大声喊道,将她的头发甩入到象牙环内。“Ascartow!Silondela!”他将厄俄斯的魔法咒语用回到她的身上。风陡然而止,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神庙。
芬妮上前一步,来到泰塔身边,她撩起自己的袍子,从两腿之间扯掉亚麻垫,扔到了象牙环内厄俄斯的头发上。“Tashkalon!Ascartow!Silondela!”她用甜蜜清脆的声音重复着咒语。神庙的地基摇动着,从地底下传来了轰轰隆隆的声音。面对着墙的断面扭曲变形,接着向外倒塌成一堆灰泥粉末。在倒墙的后面,一根屋顶的椽子断裂,掉到了外面的柱廊里,随之落下来一大堆腐烂了的草苫。
接下来一声巨响,神庙的地面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将正中间的五角星分成两半,象牙环也裂开了,一直裂至它们之间铺砌的地面,将它们相互之间分离开来。裂缝深不可测,似乎直达地下的最深处。
“泰塔!”芬妮尖叫道。他们被分开了,芬妮能感觉到她从泰塔那里获得的力量像一盏耗尽了油的油灯火苗那样摇曳不定和逐渐减弱。她在裂口的边沿上摇摇晃晃,那裂隙在贪婪地吸着她。
“泰塔,我要掉下去了。救我啊!”她尽力地要转身离开裂隙的边沿,当她被裂隙吸食时,她弓着背,胳膊拼命地摆动。
他还没有完全了解在他们之间建立的灵魂力量的全部威力,他跳起来越过那致命的大坑,轻轻地在她的旁边落地。在她就要坠入裂缝之前,他抓住了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带着她跑到了花瓣形的门口。他抱着她,使她靠近他的胸,重新给她补充厄俄斯从她身上夺走的力量。他离开了里面的圣所,沿着柱廊急忙向神庙的外门跑去。一根巨大的房梁掉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差一点儿砸到他们。泰塔从木头上面越过去继续跑。他们就像是站在飓风里的一只小船的甲板上,周围的一切都是在地面上裂开的更深的裂隙。大地在起伏摇晃。正对着他们面前的一段外墙倒塌成一堆松散的瓦砾,泰塔从碎石堆上跳了过去,冲到了开阔地。
泰塔片刻不停地从好似太初的大混乱世界中逃离出来,在晃动的大地上跌跌撞撞地保持着平衡,万分惊骇地望着四周。大湖不见了。那清澈的淡蓝色的水域现在是一片广阔空旷的盆地,在那里搁浅着成群拍打跳动的鱼,还有痛苦扭动的鳄鱼,行动缓慢的河马在泥潭中试图找到立足之地。红石屏障很明显地展现在那里,它的巨大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动荡骤然停了下来,代之以阴森怪诞的安静。天地万物好像都凝固不动了。没有任何声音或活动。泰塔小心地把芬妮放在地上,可是当她注视着那空旷的湖面时,还是紧紧地抱着他。“这世界怎么了?”她透过那苍白干燥的嘴唇长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场大范围的灾难性地震。”
“我要感谢哈托尔和伊西斯女神的保佑,它已经过去了。”
“还没有结束。那仅仅是第一次剧烈震荡。现在这是全部自然力爆发之前的平静。”
“湖里的水怎么了?”
“它们被移动的地壳吸走了,”他告诉她,接着举起了一只手。“听!”有一种像大风一样奔涌的声音。“水正在回流!”他指向那片空旷的盆地。
在地平线上升起了一座蓝色的水山,与乳白色泡沫交织在一起,以缓慢而壮观的威力在大地上向前推进。它淹没了一个又一个外围的岛屿,继续向前,当它即将到达岸边的时候,高高地耸入云天。它仍然有几里格之远,但是它的波峰似乎已经高耸在他们站着的高高的斜坡之上。
“它会把我们冲走啊!我们会被淹死的!我们必须快跑!”“我们是无路可逃的,”他告诉她。“在我身边站稳。”
芬妮感觉到泰塔在他们周围施展了一道保护的魔法,她立即把自己的通灵力量传给了他。
又一次巨大的震动猛烈地摇撼着大地,震动是那么剧烈,他们被摔得跪下了,但是仍然抱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冲来的巨浪。那声音就像普天之下全都在雷鸣电闪一样,震得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了。
红色的岩石障碍从基底到顶部都在碎裂。它的整个表面都是网络状的深深的裂痕。巨浪高高地升在它上面,成堆的泡沫撞击着它,跳跃的浪峰笼罩了它。巨大的岩堤浸没在浪峰下面。当红色岩石的碎片相互滚落到一起时,发出了一声轰鸣,被浪涛的冲力卷入了空旷的尼罗河河床。它们顺着河床被冲走,与岸边的砾石无异。湖水通过缺口继续倾泻,喷涌着的绿色水柱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河床的深度和宽度都不足以容纳如此大的水量,大水从堤岸上冒出来,甚至淹没了两岸最高的树木。它们被连根拔起,倒下后冲入了水流,像浮木一样被裹挟着顺流而下。浓密的乌云散布在高耸的天空之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它旋转成一道绝妙的彩虹,呈弧形横跨在尼罗河之上。
波涛的顶峰冲上了陡坡,向神庙的废墟旁、泰塔他们蹲伏的地方上涨着。看起来好像也会吞没他们,将他们卷走,但是它的力量在接近他们之前就消耗殆尽了。它的残余力量围绕着神庙破碎的墙垣打着旋涡,在它退落之前水位到了他们的膝部。他们的臂膀挽在了一起,振作精神准备迎接困难。虽然大水用力冲击他们,但他们共同抵挡它,没有被卷入大湖。
慢慢地自然界恢复了安宁,大地的微震减弱了,湖水也平静下来。只有尼罗河涛声震响,绿色的、宽阔的、水花飞散的河流向北方的埃及奔流而去。
“尼罗河再生了,”芬妮小声说道,“正像你一样,巫师。尼罗河复活了,又再一次年轻了。”
看起来他们永远也不会厌倦这壮观的场面。他们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站立着,以惊奇和敬畏的心情专注地望着尼罗河。芬妮突然一闪念,她放开了抱着泰塔的双臂,朝西方望去。她的动作非常突然,泰塔吃了一惊。“怎么了,芬妮?”
“瞧!”她大声说道,她的声音激动得颤抖。“雅里的大地在燃烧!”巨大的烟云正在地平线的上方升起,滚滚的浓烟冲向了天空,灰蒙蒙、阴森森的,渐渐地遮住了太阳,整个大地陷入了昏暗的阴影之中。“怎么了,泰塔?女巫的王国正在发生什么大事?”
“我不敢乱下妄语,”泰塔承认道。“这事太离谱了,没有理性或信仰可言。”
“或许我们可以再次尝试俯视一下雅里的土地,设法弄清楚这次大灾难的原因和结果。”
“我们必须立即这样做,”他赞同道。“让我们准备一下。”他们一起坐在波涛轰鸣的尼罗河上方的一个小山坡上,挽着对方的手,开始协调一致地投入到灵魂的境界。他们在高空翱翔,滑向巨大的烟云,大地在它的下面延伸着。
他们朝下望去,看到雅里被毁灭了:村庄里一片火海,田野被有毒的烟雾和落下的灰烬破坏了。他们看到头发和衣服上着火的人们从那里奔逃,听到妇女和孩子们行将死去之时发出的哀号和哭叫。当他们离月亮山越来越近的时候,看到峰顶不见了,那已经被分裂成两半的火山口喷泻出了火红的岩浆河。岩浆河流向下面的寡头城堡,大火和灰烬淹没了它,似乎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在所有这些破坏之中,只有云裳花园的山谷好像完好无损。不过他们看到高耸在花园之上的山峰在起伏和摆动。就在他们注视着这一切的时候,又一次火山喷发炸毁了半座山。大量的黑色岩石扶壁被抛向了天空,云裳花园被完全毁灭了。在他们一度站过的地方,另一个有缺口的火山口喷涌出新的岩浆河。
“女巫怎么样了?”
泰塔拉着她来到了熔炉的正中心,他们的灵魂不受那种能瞬间摧毁肉体的炽烈高温的影响。他们下降到通向厄俄斯兽窟的狭长通道,一直到达她的茧包所在的卧房。绿色的孔雀石壁已经在闪闪发光,瓦片在爆裂声中带着炽热的温度碎裂下来。
她的外壳上升起缕缕的烟,闪光的表面开始变黑和开裂。它慢慢地挣扎扭动着,接下来突然地裂开了,从里面淌出了黏黄的液体,它在被烧的过程中冒着泡沸腾。此时臭味难当。其后,那外壳一下子燃起了烈焰,被烧成了粉末状的灰烬。最后的恶臭液体已经烧干,在闪光的孔雀石的墙砖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污迹。大洞穴的屋顶爆裂开了,燃烧的岩浆通过裂缝涌了进来,淹没了女巫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