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年老糊涂时平静地去世了,但是在他生前,他讲了许多在那些陌生的南方国家你的令人着迷的历险经历。他描述那里的民族和野兽。他讲到森林和山脉,还有巨大的沼泽永远延伸开来,直到地球的末端。”
“那是个轰轰烈烈的时代,蒂普提卜。”泰塔点点头,鼓励地说:“继续。”
“他告诉我们,当我们的人民沿着尼罗河的左叉进入埃塞俄比亚山区时,王后洛斯特丽丝派出了一个军团去尼罗河的右叉观察它的全貌。他们在将军阿奎尔领主的指挥下,出发进入了大沼泽,人们再也没见到他们,只有一个人除外。这是真的吗,巫师?”
“是真的,蒂普提卜。我记得王后是怎样派出一个军团的。”泰塔亲自推荐阿奎尔作这次逃亡的指挥。他曾是一个搬弄是非的人,在人民之中煽动不满。泰塔没有提及这件事。“还有个事实,只有一个人返回来了。他因为那次艰难的旅程,满身是病,浑身伤残,仅仅回到我们中间几天后,就死于热病。”
“是的!是的!”蒂普提卜兴奋得不得了,他一下子抓住了泰塔的袖子。“我祖父治疗过这位不幸的人。他说,在弥留之际,这位战士有些神经错乱,他说自己曾在山脉和浩淼的大湖上怒吼,大湖广阔无垠,以致肉眼无法望到对面的湖岸。”
泰塔的兴趣越发激增。“湖!我以前还没听说过这个。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位幸存者。我当时在埃塞俄比亚的山里,距离他们有二百里格远,当他到达奎拜时,在那里去世了。我接到的报告说,那位病人疯了,不能给出任何连贯的或可靠的情报。”他盯着蒂普提卜,打开了内眼。从这个人的光环看,泰塔能辨明他是真诚的,他讲的是他记得的真正发生的事。“你还有更多的消息要告诉我吗,蒂普提卜?我想是的。”
“是的,巫师。有一个火山,”蒂普提卜直截了当地说。“那就是为什么我来到这找你。那位面临死神的战士曾漫步在一座燃烧着的山中,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火山烟道里升起的烟就像一块顶着天的永世常存的云。某些军团的战士把它看做是来自非洲诸神的警告:不要继续前进了。可是阿奎尔领主宣布,它是一个欢迎他们的烽火台,他决心要到达那里。他命令继续进军。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看到火山的地方,那位战士患上了热病。他因病被遗弃而留下来等死,而他的伙伴们则继续南行。他吃力地来到了一个居住在湖畔的村庄,黑皮肤的裸体村民们把他弄进村里。一个巫师给了他药,并且护理他。在他没有恢复到足以能继续他回家的旅行之前,他们一直照料着他。”在泰塔激动不安的时候,蒂普提卜抓住了泰塔的胳膊。“之前我就要告诉您,可是修士努班克不允许。他禁止我用七十年前的道听途说来纠缠您。他说他们地理学家只和数据打交道。您不会告诉修士努班克我不服从他吧?他是一个善良的圣者,可就是对人要求严格。”
“你做得对。”泰塔让他放心,并轻轻地移动着紧握的手指。突然,他举起了蒂普提卜的手更仔细地察看着。“你有六个指头!”他惊叫道。
很明显,蒂普提卜感到很难为情。他设法通过把手捏紧成拳头来隐藏他的畸形。“神把我全部的身体造得走了形。我的头和眼睛,我的背我的四肢——我全身的每一部分都是扭曲和变形的。”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但是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泰塔安慰他说。慢慢地,他松开了拳头,伸开了手指。在正常的小指旁,一个多余的尚未发育完全的手指与他的手掌很不相称。
“六个手指指路径。”泰塔小声嘀咕着。
“我可不是针对您,巫师。我从不会以那种方式存心冒犯您。”蒂普提卜低声说。
“不。蒂普提卜,你对我已经有很大的帮助了。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激和友谊。”
“您不会告诉修士努班克吧?”“不。对此我向你发誓。”
“哈托尔神明保佑您,巫师。现在我得走了,否则努班克会来找我。”蒂普提卜像螃蟹一样惊惶奔逃了。泰塔目送了他一会儿,然后前往图书室。他发现德墨忒尔和麦伦已经在他之前就到了,努班克正在痛斥蒂普提卜:“你去什么地方了?”
“我去厕所了,修士。宽恕我,我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弄得我的胃很难受。”
“问题是你弄得我反胃,你这块令人恶心的粪便。你就应该整个掉在大粪桶里永远别再出来。”他骂着还不过瘾,又朝蒂普提卜脸上的胎记猛抽了两撇子。“现在给我把描绘东部大洋上的岛屿的纸莎草卷册拿过来。”
泰塔在德墨忒尔身旁的座位上坐下来,然后和他用谭麦斯语交谈,“注意那个小家伙的右手。”
“他有六个指头。”德墨忒尔惊讶得叫出来。“‘六个手指指路径’!你已经从他那里了解到了什么,是吧?”
“我们一定要沿着尼罗河的右叉去找她的根源。在那里我们将会找到位于大湖畔的一个火山。我打心眼儿里确信那里就是厄俄斯潜伏之处。”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他们就离开了哈托尔神庙。努班克很勉强地与他们道别——他还有五十个火山要给他们描述呢。当他们到了底比斯下面的尼罗河的浅滩时,天尚未破晓。哈巴里和麦伦先趟入河床领路,泰塔和德墨忒尔跟在他们后面,可是两伙人中间已经断开了一段距离。当德墨忒尔的骆驼开始穿过稀泥路段时,领队的人已经骑过了一条红色臭水沟的末端,到对岸只剩一半的路程了。此刻,泰塔已经意识到一股凶神恶煞的势力正向他们压过来。他感到空气中一阵凉气袭来,他的耳朵跳动,感到呼吸困难。他急忙掉过头,从牝马上向后望过去。
一个孤独的身影站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河堤上。虽然他黑色的袍子与黎明前的黑暗融于一体,泰塔还是立刻认出他来。他打开内眼,苏的与众不同的光环,像篝火的烈焰一样罩在他的周身,那是一种愤怒的猩红色,放射着紫青色的光芒,泰塔从未见到如此骇人的光环。
“苏来了!”为了急切地提醒还躺在轿子里的德墨忒尔,他叫道。可是太迟了,苏举起了一只胳膊,指向骆驼脚下的那条水沟的表面。几乎就在他指挥的同时,一个怪异的蟾蜍从水中跳出来,猛咬了一口骆驼的后腿,骆驼的膝上被扯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这牲畜惊愕地号叫着,挣脱了拉着它的缰绳,从沟里逃跑了。不是朝着远处的堤岸,而是掉过头来,疯狂地沿着河床飞奔,拖着德墨忒尔那来回摇晃的、颠簸跳跃着的轿子。
“麦伦!哈巴里!”泰塔大声呼喊着。他催马加鞭,全速追赶逃跑的骆驼。麦伦和哈巴里也掉转他们的坐骑,策马返回河床,加入了追赶的行列。
“抓住啊,德墨忒尔!”泰塔大声呼喊。“我们来了!”他座下的“云烟”四蹄腾空而起,可就在他抓住德墨忒尔之前,那头骆驼又到了另一条水沟,并冲了进去,激起了一片飞溅的水幕。接下来,当另一只蟾蜍冲出来的时候,水的表面径直地打开了一条路。它跳得高至那头惊慌失措的骆驼的头顶,死死地咬住骆驼的圆鼻子不放。然后当骆驼想要抡断蟾蜍紧咬着的牙齿时,就猛力来回甩动自己的头,那怪兽就这样滚到了它的背上。轿子被卡住了,在怪兽的重量的压力下,那轿子很轻的竹子框架被碾入到稀泥里去了。
“德墨忒尔!”泰塔对着麦伦大声喊,“我们一定要救他!”一边策马前行。可是在他到达水沟的边缘时,德墨忒尔的头已经破了。不知怎么,他从轿子里逃了出来,但他在稀泥里淹得半死,稀泥盖住了他的头,他咳嗽着,恶心呕吐,他的行动虚弱不稳。
“我来了!”泰塔大喊着。“不要感到绝望!”接着,突然地,水沟里蟾蜍翻腾。它们从沟底成群成群地上来,扑向德墨忒尔,像一群野狗扑向一只羚羊。当他想要惊叫的时候,老人的嘴张得很大,但是稀泥使他窒息。蟾蜍在泥下面拉着他,当他再一次短暂地露出来时,他的挣扎几乎已经停止了。他的唯一的活动是由下面的蟾蜍引起的,它们在撕下他的肉块。
“我在这里,德墨忒尔!”泰塔绝望地嚷着。在狂乱的蟾蜍之中,他不能把他的马骑过来,因为他知道它们会撕扯她。他勒住马头,手里握着他的拐杖,从马背上滑下来。他开始趟水进入水沟,当一个蟾蜍将牙齿嵌入他水下的大腿时,他极度痛苦地屏住呼吸。他用手杖猛地对准那只蟾蜍抡下去,竭尽他全部的身体和精神的力量支撑住身体。当他的手杖尖正好击中蟾蜍的时候,他感到晃动一下,那个怪物放开了他,它的背浮出来了,它被击晕了,抽搐地乱踢乱蹬。
“德墨忒尔!”他无法分辨德墨忒尔和正在吞没他的那些蟾蜍哪一方活着。因为人和兽都被厚厚的一层闪着光的黑泥覆盖着。
突然两只瘦瘦的胳膊抬起来,高出了那成群的蟾蜍之上。他听到了德墨忒尔的声音。“我不行了。你必须单独地继续找下去了,泰塔。”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被泥和有毒的红色河水窒息了。当一个最大的蟾蜍咬紧了他头的一侧的时候,那声音消失了,最后他被永远地冲到了水下,再也没有出来。
泰塔又一次开始前行,但是麦伦在他的后面骑马赶上来,用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将他拦腰抱住,从污泥中把他举起来,拖回到岸边。
“放下我!”他极力地想挣脱出来。“我们不能把他留给那些邪恶的动物。”可是,麦伦不会放开他。
“巫师,您受伤了。留意您的腿。”麦伦设法让他安静下来。从伤口冒出来的鲜血与泥混合在一起。“德墨忒尔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失去您。”当他们注视着死者临死前在水沟里挣扎、消失时,麦伦牢牢地抱住他,直到河面上再一次恢复平静。
“德墨忒尔走了。”麦伦哀声说,然后把泰塔放到他的脚下。他走过去抓住那匹灰色的牝马,拉到了泰塔的面前。帮泰塔上了马后,他轻声地对泰塔说:“我们必须走,巫师。在这里对我们来说再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您必须护理好您的伤口。蟾蜍的牙齿无疑是有毒的,再加上那么污秽的泥,也会让您伤口边的好肉受到感染的。”
不管怎样,泰塔还是拖延得有点久,他在寻找德墨忒尔最后留下的痕记,探寻来自苍穹的某些最后的联系,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当麦伦从他自己的马后靠过来,拉着那牝马的缰绳,牵着她离开时,泰塔没有再抗议。他的腿正给他带来痛苦,他也感到丧失亲人的凄凉之感。那位老者带着他渊博的学识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他要一个人单独面对女巫,面对前景,他充满了无望的惶恐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