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爷……”
祝中原靠近了老人,低声呢喃,满脸心伤。
因为受伤十分严重,祝莫林的眼眶十分深陷,比平常整整凹进去了一倍有余,此刻,他的眉眼微微动了动,幅度很小,若是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但是,无论是祝中原,还是祝涛,此刻皆是激动地浑身颤抖,几乎不能自己。
“爷爷!”
“六长老!”
祝中原轻轻地拉起了老人的手,触手间却是一片冰凉枯败,这更是让他心痛难抑,几近于麻木。
祝莫林的手在微微地颤着,他那深陷的眼眶,艰难而又吃力地露出了一眼缝隙,眸光很暗淡,然而当看见跪在床边的少年时,却是突然爆发出一阵神采,欣慰,激动,希冀……
祝中原心如刀绞,眼泪刷刷流下,他强自压抑住内心的伤痛:“爷爷,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吗?”
他握住了老人的手,传递着自己的体温,发觉老人那微弱的目光一直牢牢地对着他,似乎是想要将他看清,永远地记住。
“爷爷,你知道吗,孙儿已经达到聚气境八重的修为了,很快,很快就可以突破到化玄境,成为真正的高手。”
祝中原声音抖动不停,但他强忍着心痛,兀自说道:“爷爷,孙儿已经把【分光拂影剑法】修炼到了大圆满,现在,即便是聚气巅峰武者,孙儿也能举手败之。”
随着他的述说,祝莫林那苍老而几乎腐朽的身躯,忽然一阵剧烈的颤动,便连那双眼都睁得大了一些。
祝中原单手往边上一挥,一股如同金器般锋利浑厚的气劲顿时喷涌而出,将三丈处的一张桌子绞成了好几片。
老人那灰暗的双目,蓦然间涌出滚滚的热泪,滴落下来,双目中散发着兴奋与激动的光彩。那只被祝中原握着的手,像是用尽了全力,想要反握住祝中原,但任凭它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他的嘴巴不住开合着,微弱的声线如同蚊蚁扇动,让人听不真切。
祝中原将耳朵靠在了祝莫林的嘴边,静静地听着,也借此不让老人看见自己伤痛的表情。
“好,好,中,中,原儿。”
听着老人的呢喃,祝中原模样痛苦,另一只抓住床角的手,死死地掐着,他没有动用气劲,竟将木床生生抓出了道道深痕。而他的手,也被木屑刺破,流出了一缕缕鲜血,但他毫无所觉。
“爷爷!”
这一次,祝中原将嘴凑近了老人的耳旁,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放心,那些将您害成这样的人,孙儿绝对不会饶恕,一定会让他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察觉到老人情绪有些急迫,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嗯呃的音调,祝中原轻声,但却坚定有力地说道:“爷爷,在孙儿实力没有达到之前,不会贸然行动的。”
“不管今后爷爷在哪里,孙儿,都绝不会让您担心的!”
滴吧滴吧的声音响起,那是祝中原的眼泪,掉落到床上的声响。
他的身形就这样一直保持着,不曾稍动,但这阵声响,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中原少爷,六长老。”
心中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祝涛惊声叫道。他的身体微微前移,接着,就定定的愣在了那里。
因为,他看见,六长老那张苍老而皱纹密布,饱受痛楚折磨的脸上,此刻竟露出了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容,一如他未曾受伤那样。
然而,正是这久违的笑容,让祝涛仰天嘶吼,双目通红。因为,这个笑容,竟是永远地凝固在了老人的脸上!这个慈祥,待人为善的老人,终是去了。
在祝涛未曾看见的另一侧,祝中原任由泪水冲刷而下,浑身不断地抖动,但他的嘴角却是紧紧地抿着,生生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就在刚才,就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这个虽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但却让他发自内心喜欢,敬重,爱戴的老人,带着安心,带着无憾,魂归天外!
阳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投射到这间房子里,然而,却依旧驱不散那笼罩着的昏暗与冰冷,就像是祝中原与祝涛的内心,没有温度。
伤痛之中的两人,并没有发现,随着祝中原的泪滴一点点地落在老人的身上,老人身上那散发的腥臭味,竟在慢慢地淡去,甚至,就连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黑点,也在以极慢极慢的速度,缓缓隐去……
过了很久很久,此时,夕阳已经开始向着西方而落。
虽然江南城的气氛十分热烈,到处是激情盎然的谈论,到处是对今日比赛的津津乐道。但祝中原的院落,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这里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祝中原静静地跪坐在床边,双眸处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一侧。那里,像是一座即将喷涌而出的爆裂火山,积蓄着让人心神俱颤的仇恨与杀机,仿佛要将一切毁灭。
他明明只是跪坐着,没有声响,然而周身却涌动着一股凌厉可怕的气息,宛如绝世的锋刃,凛凛生寒,透人肌骨,使人发自内心的颤栗。
祝涛修为达到了聚气境九重,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生不出靠近祝中原的勇气!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只要自己一接近,就会被它无匹的锋芒所伤,根本不可反抗。
祝涛第一次发现,这个少年,如此地可怕,比四大天才更加可怕!祝家上上下下数千人,这些年来,竟都被这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故作的假象所骗,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人人都说中原少爷是废物,哼,一群无知之辈!你们都等着吧,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祝涛内心奔涌,喜不自胜,为六长老能有这样的孙儿感到由衷的开心。
“祝涛大哥,是谁伤了爷爷,将他害成这样?”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少年忽然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静,每一个字的腔调都很平缓。然而,正是这种不正常的平静,却让祝涛不由背脊一寒。
“中原少爷,你叫我祝涛就好。”他压下心底的惊悸,恭敬地说道。
六长老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待他在世的唯一嫡亲,祝涛心怀虔诚。
少年很悲伤,此际,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当即再次问道:“是谁伤了爷爷。”
祝涛明白少年的心情,说道:“这次长老受此大伤,皆是拜一个年轻人所赐。”
说话间,他的眼中闪过深刻的恨意与杀机,最后却变成了深深地无奈。
“那个年轻人,太强了!明明看上去二十岁不到,但是,凭着长老化玄境三重的修为,却依然不是对手。”
“对方为什么会出手?”祝中原问道。
祝涛咬牙切齿地说道:“前一阵,清风城拍卖堂拍出一枚淬骨丹,长老花了所有的积蓄,终于在众人竞拍中将淬骨丹得到了手。可谁知,就在长老与我离开清风堂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挡住了长老,并威胁长老将淬骨丹交给他。”
“长老不肯,没想到,那年轻人竟是什么都不说,就直接对长老动了手,结果……”
想起那日的情景,祝涛眼中又有泪光涌现:“我好恨,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祝中原内心颤抖,悲痛又自责。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爷爷之所以花那么大代价得到淬骨丹,都是为了自己!
所以,其实,自己也是害了爷爷的凶手之一!
“交手时,两人对了几招?”祝中原咬着嘴唇,背对着祝涛,沉声问道。
祝涛呆了一下,旋即苦涩地说道:“一,一招。”
室中沉默了一下,祝中原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是那么平淡:“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吗?”
“本来长老的淬骨丹已经被那年轻人所夺,不过,危机关头,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忽然出手相助,救下了长老,并且拿出了一瓶丹药,说是那年轻人掌中含有剧毒,服下丹药后,需要静养数月才可以恢复。”
祝涛陷入了回忆,说道:“至于那年轻人,对那白衣蒙面女子似乎很忌惮,一开始就已经逃跑了,而长老受伤后,我们俩便回到了祝家,因而并不知道那年轻人的身份。”
祝中原问道:“若是按你的说法,既有那白衣女子相助,事情应该没那么糟糕才对,那为什么如今,爷爷会……”
听到这话,祝涛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怒火与恨意,竟比之前提到那伤人的年轻人时更甚。
“这一切,都是祝莫隆害得!”
祝涛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长老回来后,不知怎么的,他得到淬骨丹的消息就被祝莫隆知道了。”
“那个可恨的混蛋,居然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孙子上门,前来逼迫长老,要求长老交出辛辛苦苦得到的淬骨丹。”
“甚至,他还不惜大打出手!可怜长老旧伤未愈,被打得吐血不止……而那淬骨丹,竟被祝灵鹤那厮夺走,并且吞服了下去……”
祝涛兀自在说个不停,忽然间,一股恐怖,愤怒,杀机凛然,让人尾椎骨生寒的气息从不远处迸发而出,竟让祝涛不由连连后退,直到退了有十步之多,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骇然地望着前方那长身而立,黑发飞舞的身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中原少爷的实力,竟已达到了这种地步?!
“祝莫隆,祝堂,祝灵鹤,很好,很好。”
阴暗中,祝中原那澄澈的双目此时竟是一片血红,像是被鲜血填充了一般。他心中那暴怒到极点的杀机,几乎不可遏制。
自己的爷爷,没有死在外人手中,居然被本族之人所害?!
这一刻,爷爷的死,祝家之人的卑劣与冷漠,还有他深埋心间的,过往所受的屈辱与伤害,统统地一涌而上,让他恨天欲狂,竟有种想要屠灭整个祝家的疯狂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