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聊天的时候,负责靶子的村民已经准备好了。
活靶子的距离是三十步,比死靶子近,场地可以横着用,所以每一批上场十个人。
所谓活靶子,其实也不真是活的——每年几十个少年少女要成人呢,一人十箭活靶,加起来就是几百,谁有功夫找那么多野兔、老鼠去?——是系在长草绳上的薄木牌。
薄木牌都两寸见方,一角打洞,洞中穿过一根细布条,布条系到长草绳上。
薄木牌之间间隔均匀,并且是分好的:每人一个,人人都不能抢别人的木牌。
系木牌的布条颜色不同,红的、绿的、蓝的、黑的、土白的,轮流着来,少年少女们认靶很方便。
要是这样都认错,那就是太紧张了。临场太紧张,也是弓箭手的缺点,因此而射中了别人的靶子、给别人添了命中,也只能怪自己了。
两根叉杆竖在场地上,支起挂木牌的长草绳;草绳两头都有人远远地牵着。三个呼吸里,拉草绳的人会迅速走出九步。在此期间,少年少女们必须射出他们的箭。若是等到拉草绳的人九步走完,箭还没离弓,便是没中。
射中木牌的标准,是箭头钉入木牌,悬而不落;或者射碎、射裂木牌。
箭碰到木牌又掉下、木牌没损伤,那就是力道不足,同样算作没中。
参加成人式的少年少女,弓箭自带。不过,箭必须是竹箭。
竹箭便宜易得,村里每家每户都用得起,公平得很。
同时,竹箭锋利程度有限。一个猎人,能够用它击碎二十步外迅速移动的薄木牌,那么,到了冬天,换上锋利的铜头箭,这个猎人也就能从五松崖最低的一层窑洞里,射穿崖脚下企图袭村的野兽兽皮,伤得到、杀得了那些虎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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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草绳拉到左边,点数、更换木牌;又拉到右边,同样点数、更换木牌。
这样五个来回,就是一批十人。
死靶子不到九十环的少年少女,一共二十九个,分三批。
前两批之中,没有人达到十中五的标准;第三批之中,有一个少年,前五箭只中了一箭,后五箭,倒是中了四箭。
“难不成,****运?”尤柱山直犯嘀咕,叫过这少年,“你是严良岁家的吧,叫什么?”
“严成林。”
“成林啊,刚才的死靶,你几环?”
“七十八环。”
“哦。平时有没有练箭?”
“有!我哥每天早上带我练!”
“你哥?是——成田?”
“是啊。”
“你跟着你哥练的时候,死靶能中几环?活靶中几个?”
“死靶都九十上下。活靶有时四个,有时五个,最多中六个,已经十一次了!”
“行,我知道了。你站到村长椅子旁边去。”尤柱山明白了:严成林一开始紧张了;后来眼看没指望进猎人队,失望之下放松,放松之下反而超常发挥,于是就连连命中。好在严成林平时的水准在那里摆着,头一两回进山又有亲哥哥会照顾教导,他进了猎人队,虽然不是顶尖好手,也是个能做事的,不会成累赘。“十中五,严成林!进猎人队!”
严成林的爹娘不善言辞,乐得嘴巴合不拢。严成田乐呵呵逮住严成林、使劲摸了几把弟弟的头。严成林一边乐一边恼,挣扎着抗议:“我不是小孩了,不许摸我头!”
秦永英望着严家这一幕,微微笑了。是在随喜同乐,又隐隐含着自信自豪:比起严成林,她有更好的老师,更懂得持之以恒,更为认真努力,所以,今天也会有更好的成果!
……
死靶子的成绩在九十环到九十九环之间的少年少女,一共十六个。很快,他们也打完了活靶。
这十六个里面,出了一个十中五、一个十中六,还有一个十箭全中。
“十箭全中,卢长安!”
“卢疯子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这算什么,你们是忘了,当年卢疯子的头子,那才叫生得好!”
“是啊,小小年纪,好大的力气!”
“力气大,未必好;活下来长大成人,才叫好。”
“也是。千好万好,比不上平平安安。”
“他家日子不容易,这下总算有个盼头了。”
“也还行吧。有那几个领头的罩着,谁敢欺负他们?”
“就是。说起来,疯子家的婆娘,当初可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大美人。”
“听说那会儿,尤刀疤对她挺有意思,只是没争过卢疯子?现在稳赢了。”
“我看不见得。这不是又添了两个么。”
“长安长平,这名字起得……头一个叫长胜吧?气短啊。”
“疯子还知道起名字?怕是连当了爹都不晓得。俩小子的娘给起的吧。”
“下一批,八个百环满红的,上场准备!”村人纷杂的议论中,尤柱山安排完赛事,招手叫过卢长安,“活靶子全中,一开始的死靶子怎么偏了两箭?失了平日的水准啊!紧张了?”
卢长安点点头没吭声。
尤柱山看了看已经站到靶位上的秦永英一眼,又看卢长安,谑然道:“那这活靶呢,怎么不紧张了?”
卢长安跟着瞅瞅秦永英,再瞧一眼尤柱山,还是没吭声。
这句话之间,尤柱山特地扫视几个爱说怪话的村民;见卢长安这样,不禁乐了,一拍卢长安的肩:“去吧去吧!你小子,跟我装闷葫芦!就跟你永英姐有话说!”目送卢长安跑去了村长的座位旁,转向靶位上的八名少年少女,大声问:“都准备好了吗?仔细看清楚自己的靶子,别认错了。”
王六豹是第二个死靶子百环满红,故而挨着秦永英站,此时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弓箭,转头看秦永英。
秦永英察觉了,却没看王六豹,看的是自己的靶子:从尤柱山那一头数过来的第一个,土白布条系的薄木牌。
山风不小,呼呼吹拂之下,薄木牌随风晃荡,时而还被吹得缓缓旋转。当薄木牌转过九十度时,从靶位上看过去,木牌靶子只剩侧面,变成了一根小指粗细的木条。
谁能保证自己的木牌靶子不转成小木条?
还是随风晃荡的小木条!
三个呼吸稍纵即逝,要想箭箭命中,瞄准靶子中心可不保险。
除非……
“准备——”尤柱山举手扬起小旗,拖长了声发号。
八个少年少女起弓、搭箭。
尤柱山心中默数两下,重重挥下小旗:“开始!”拉绳的村民望见小旗示意,扯着长绳快步往前。
长绳索索而过;薄木牌随绳而走、随风晃悠;八支箭直指八个靶子,随之微移。
靶子经过面前的一瞬间,秦永英松指放箭。
“啪!”木牌应声而落,箭矢去势未尽,又飞出三四十步,才落到地上。
“啪!”“啪!”“啪!”“啪!”
后面王六豹、尤青柏、焦一丹、卢定胜,也都命中。
王六豹笑了,挑衅地看向秦永英。
秦永英还是没理王六豹,而是静静瞧着换靶子的村民给自己的靶子,系上新的薄木牌。
对手的挑衅,何必另外费力去理睬?
直接用胜利回击!
“准备——”尤柱山第二次举起小旗。八个少年少女第二次起弓、搭箭。
“开始!”尤柱山一声令下,拉绳的村民快步往前。
“啪!”
第二个靶子经过面前的一瞬间,秦永英松指放箭,再次命中。
“啪!”“啪!”“啪!”“啪!”
这一次,除了尤青柏、焦一丹、卢定胜,还有一个命中的,不是王六豹,而是陶祖红。
“唉呀!我没中。”王六豹懊恼,“这见鬼的靶子,它不止晃悠,还转起来了!倒霉!”
秦永英听了这抱怨,没有分神看王六豹,只是唇角轻轻一翘——第一箭,她的靶子就在转!而她照中不误!
所以,王六豹不是倒霉,王六豹是实力不够。
“准备——”尤柱山又一次举起小旗……
……
老村长张有幸望着场中的八个少年少女,跟一旁的王大虎欣慰道:“今年要加赛了!”
王大虎高兴点头:“是啊,要加赛了。加赛好啊!这些年,村里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孩子们也越来越出色了。”
“嗯。”老村长张有幸的笑容缓缓消退了大半,“是啊,这十多年,都是好日子,都是好日子啊……”
“张叔,您是在担心山里的事?‘三五小年,十五大年’,上回的大年,我还记得……”王大虎浓眉一皱,“算起来,也就这几年了。”
张有幸磕了磕烟头,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又道:“先不提那些,看看这些娃娃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