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永英,百环满红!”
五松崖的晒场上,尤柱山话音刚落,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顿时哄然叫好。
秦永英听到自己的成绩,微微一笑,与四个同一批测固定靶的少年少女一起,离开靶位,走向一旁今年成人的同龄人。
旁边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他们自觉空出了一大块地方,给今天举行成人式的少年少女们歇息。
“秦老四这女儿,真是生着了!”
“死小子,给我瞧着点!到明年,你能有她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
“秦家老四,就这么一个女儿?”
“怎么,瞧上人家做你儿媳妇了?尤刀疤都不敢提,就你我家的那几个臭小子,别做梦了!”
“是啊,瞧刀疤冲这女娃娃笑成那样,比见了自家老子还亲!说起来,兴灵妹子当年没嫁给刀疤,可真是叫人想不到啊!”
“尽说歪嘴话!刀疤喜欢这娃娃,那是因为小家伙箭法好。照我看,这女娃娃跟她三个姑姑一样,八成要招婿,罗家庄、半山寨多少人家,兄弟一窝一窝的,小伙子再能干也说不上媳妇……嘿嘿,这闺女怎么都不会招自己村里的。”
“真不会?卢家那小子呢?”
“好了好了!我说的可不是小孩子的事。我是说——秦家老四,这都十多年了,一直就打着光棍?”
“可不是么!他是娶了那一屋子草药了!怎么,你想给他说个人?”
“下一批,五个人,上前准备!”尤柱山一边听着村民的议论,一边朗声招呼接下去的五个少年少女们上靶位,一边还忙里抽空夸赞走过自己面前的秦永英,“好样的!死靶出个百环,不算难,难的是不停不顿、一气呵成!你已经有你姑姑一半火候了。”
秦永英连连摇头:“一半可没有,也就两三成吧。大姑姑还有绝招呢!”说着,走到了同龄人之中,看向她这一世的父亲秦兴家,略微扬了扬手里的曲木弓。
这弓,是秦兴家亲手为女儿量身打造的。
秦兴家望着女儿,黝黑削瘦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笑。
秦永英向父亲示过意,就坐下来闭目养神歇息,等待后面的重头戏。
死靶子,只不过热身;活靶子,才是关键。
热身已经结束,想它做什么?养精蓄锐直击关键,才是要紧事!
秦兴家眼见女儿身在赛场,还能凝神静气,欣然点头,转向缓步踱过来的大姐秦兴灵:“大姐,英儿多亏有你教导。”
秦兴灵摇头感慨:“我也希望英儿是我‘教’出来的,那样有一就有二、就有三……可惜不是!她是靠她自己学出来的,我只不过引了个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么多年下来,村里的孩子一年一拨,我教过的没有一千,也有五百;见生得机灵多加调教的,也有几十个,却只有英儿能够如此出色。她是最好的。最聪明,也最用功,没人比得上。”
秦兴家点点头。
秦兴灵沉吟了片刻,迟疑道:“你真决定送她去镇上跟陈老学医?出门在外,总不比在家里照应得周全。”
“此一时彼一时。”秦兴家低声道,“我还记得十八岁那年的春寒,真是惨那……也就这两年了吧。咱们五松崖是占了地势之利,比别的村子安全很多;可是比起双桥镇,还是差远了。英儿越大越像三婉,陈老视她如眼珠,有陈老看顾,也不会被谁欺负。”
秦兴灵喟叹:“也好。只是,你打算怎么跟英儿开口?陈老那边的事,好说;可你别忘了,县城秦家每年都会安排后辈到双桥镇过冬。”
“早晚要知道的事,实话实说。英儿明白进退,我放心。不过,总要再过两天,等今天这热闹消了再提。毕竟,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
******
“苏雁慧,九十二环!”
“苏兰慧,八十八环!”
“王六豹,百环满红!”
“叶雨生……”
王六豹的成绩一出,村民们又是一阵叫好。尤柱山不得不等了一等,才得空报出后面两个人的环数。
“这是第二个满红了。打完死靶,还有活靶。你说,秦家姑娘、王家小子,他们两个,谁能拿到桂冠?”
“我看是秦家姑娘。王家这小子,力气大,可准头就差了!”
“都是满红,怎么会差了?我看是六豹!”
“你没瞧见么,王家小子站在那儿瞄啊瞄,十箭用了小半天;秦家姑娘,也就花了二十个呼吸。”
“我还是看好六豹。多花点儿功夫不要紧。”
“你这是胳膊肘往里拐。”
“我也赌六豹。这女人的臂力,毕竟不如男人。死靶十箭,活靶还有十箭,到后面几箭,秦家这女娃娃,能不能拉得开弓都两说!”
“去去去!没有彩头,也能叫‘赌’?”
“那就下注啊!嘿嘿,只怕你不敢跟。”
“有什么不敢的!我赌一袋稻子!押秦永英!准头都练到这个地步了,还开不了二十箭?!再说了,这是成人式,死靶五十步、活靶三十步!不是县城校场,百步穿杨、纵马射兔!”
秦永英耳朵听见了村民们的议论,心中却是把这些当做山风刮过。
王六豹也听见了。他侧头看向秦永英,盯着秦永英宁静的脸庞片刻,不由皱起眉,拨开旁人,走到秦永英面前:“秦永英,你的胳膊,开始酸了吧?还开得了弓不?今天成人式,你清早还去练箭,真当自己的力气是使不完的?你是女人!嘿嘿,女人的力气,天生不如男人!”
秦永英睁开眼:“你挡着我了。”
“什么?”
“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晒太阳?!”
“是啊,晒太阳。”
“都这会儿了,你还有空晒太阳?!”
“就是在这种时候,才更要晒太阳。晒太阳歇息。”这王六豹年少冲动,做事莽撞,心地却不坏,遇事也有担当。在刚刚过去的夏天里,就奋力从溪里救起了一个游泳抽筋的村中小孩。所以秦永英碰上王六豹来挑衅,还有一份心情调侃:“你这会儿特地走过来,是在故意跟我耍无赖、给我捣蛋吗?”
“哼!我才没那个闲心!”
“那你是怕了?怕输给我?”
王六豹手一抖,恨恨昂头抱臂:“我才不会输!”
“那又是为什么?”秦永英好笑,“今天早上,你自己不练箭,却盯着我练不练;这会儿,你自己不休息,却盯着我休不休息。这还不是怕了,什么才是怕了?”
“胡说八道,你才是怕了!”王六豹胡乱驳斥一句,气呼呼回去了;回去站定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又看了看秦永英,而后眉毛一挑,学着秦永英的样子,也坐了下来,闭起了眼睛养神,只不过眼皮底下眼珠子乱转,静不下来。
******
“金宝寿,七十九环!”
“贺小香,九十九环!”
“卢长安,九十八环!”
“金杰南,七十六环!”
“王良林,八十四环!”
这时候,又一批五个少年少女打完靶子下来了。其中一个最矮、最瘦的少年,卢长安,忐忑走到秦永英身旁,张了张嘴想叫人,却又闭上了。
秦永英听到了脚步声,睁开眼,看看来人,无奈一叹:“坐吧,长安。这成人礼都过了一半了,我还能赶你回去不成?”
卢长安讪然,在秦永英身旁坐了下来:“永英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娘身体不好,我爹又那样……不瞒你说,今年发作得更厉害了,好多次一觉醒来,不见人影……村长答应我早一年行成人式,这就可以早一年进猎人队,我怎么能放过?”
秦永英已经重新闭上了眼养神,闻言微微摇头,却是懒得再劝。
猎人队每次进山,去的人都能算一份,但大头还是按照本事来分。卢长安人小力弱,箭法再准,林子里毕竟不是只靠弓箭一样,到头来,又能弄得到几张皮子、换得了几天的药?
少不得,还是要仰仗陈爷爷。药债、人情债,照旧得欠!
所以说,还不如再长一年力气,等到明年这会儿,去拼个桂冠呢!
桂冠不仅是桂冠,还是持续努力的成果,意味着抗住压力的韧性,意味着箭术上的自信,意味着年少时的闪亮时刻、一生的美好回忆!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
往后纵有再多别的桂冠,都与这次的不同了!
现在不觉得珍贵,年纪大了就觉得了!
现在不听劝,等到懂了……哼,后悔也晚了!
卢长安见秦永英不说话,眼神黯了下去,讷讷:“永英姐……”
秦永英听着不对,睁眼瞧了瞧卢长安,见他这么难过,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顿时有一点舍不得,想了想,突然道:“再叫也没用,桂冠我拿定了,不会让给你的。”
卢长安一怔,继而笑开:“我也不会让你的。我们各凭本事。这怎么能让呢?”
******
“木靶子结束!总共五十三个人,八个百环满红!”尤柱山朗声宣布,“下面开始,打活靶!活靶子十中五,才能进猎人队,都知道的吧?”
“知道!”
箭术好的少年少女大声应;余下的少年少女,自觉没希望进猎人队的,或者低头不吭声,或者别开脸装不在乎。
尤柱山望向少年少女们:“老样子,不到九十环的人,先上来打活靶。”
村里每年都这么安排,从而把最好看的、最精彩的部分,留到后面。
王六豹往年也看成人式,但从没特别留意过这一点;这会儿听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叫糟糕:“这不是刚好让秦永英休息么!”不由看向秦永英。
秦永英静静站在队伍里,背弓挎箭,双脚齐肩开,身姿挺拔自然,又悠闲、又精神。阳光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闪烁着明丽的光泽。
王六豹一看之下,猝不及防,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
同一排里的尤青柏闲得东看西望,见了王六豹的样子,过去顺着王刘豹的目光看了一眼,捅捅王六豹玩笑道:“挺好看的,是吧,六豹?说起来,她排行也是六,跟你一样呢!成双成对,嘿嘿!”
王六豹蓦然回神,瞪了尤青柏一眼:“说什么呢!那婆娘凶巴巴的,哪里好看了?!谁会看上她?!”
“谁会看上她?肯定不是我,我都说好亲事了,就等过几天下定了。”尤青柏可不想在成人式上吵架打架,调侃几句,嘻嘻一笑换了话题,“今年的桂冠,可不能让一个姑娘家赢了去。你说是不是?”
“那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