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小洋房里，如宝气呼呼拄着腮帮子生闷气。张妈在一旁悄然无声地给她收拾着被子，说实话，张妈黑老爷专门请来的管家，她以前一直是伺候法租界的时髦太太小姐，见过的场面一点儿都不比上海滩的富贵人少，现在来伺候如宝，她心里还是有一些不甘愿的，可是谁让黑老爷出价高呢。
被子铺好，张妈对着如宝说道：“小姐，可以睡觉了。”
张妈的上海普通话说的极软极清，可如宝听起来却有些不自在，没有了黄土高原那直愣愣的乡音，也没有了土匪山寨里赤裸裸的笑骂，如宝只觉得这洋房全然不是自己的家，而是自己突然来做客的地方，有时候早上醒来时，她都会有一种立时逃回家的冲动。
如宝看了看外面耀眼的路灯，皱眉道：“这来亮，睡不着了。”
张妈又问：“那阿拉给小姐热一杯奶好哇？”
如宝连忙摇头：“不要不要，喝了想吐呢。”
张妈早就看出来如宝从舞会回来就一直生着气，便走过去问道：“小姐不高兴啊？难道是跳舞不好玩？”
如宝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不好玩！男子女子搂的那么近，像什么样子！”
张妈笑出了声：“小姐啊，跳舞是顶时髦的呢！好多富家的小姐先生就是跳舞认识的呢！”
说起先生小姐，如宝就响起了卫平和他大明星一样的未婚妻，她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认识了就能怎么样，还不是说走就走了！”
“什么？”张妈听不懂：“走？哦！原来是小姐嫌舞会散得早了？么归系的（没关系），下次咱们在家开派对，想开多久都行呢！”
如宝摇摇头，却又懒得解释，只是敷衍说道：“下次再说吧”。
张妈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便说道：“小姐早点儿睡罢，我下去了。”
张妈走后，如宝嘟着嘴骂道：“派个球对！”心里也把卫平卷了好几遍，这个混蛋卫平怎么总是跟着自己跑，人家来上海了，你也来了，人家参加舞会，你也去了！还搂着婆娘在自己身边跳来跳去！如宝恨得牙根儿痒痒，尤其是想到他女子扑进他怀里时，他垂着的手一下子就搂住了人家的后腰！
“呸呸！不要脸！”如宝忍不住骂出了声。这时，正对着她窗户的隔壁公寓一个房间亮起来灯，如宝抬起下巴看过去，原来是昨天刚搬来的那个京片子，他似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正脱去身上的绸衫露出了里面的漂白中衣。虽然那人在脱衣服，但是如宝并没觉得害羞或是想要避讳，毕竟多少光膀子的男人没见过，更何况那人还穿着衣服呢！
不知怎么，如宝觉得京片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凑近了窗户一些想要看的更清楚。上海寸土寸金，这洋房和公寓也就一堵墙的距离，如宝屋子只照着床头灯有些昏暗，京片子那边却瓦亮瓦亮的，看得一清二楚。这不，京片子悠悠然换完衣服，整整齐齐挂进了衣橱，然后走到书桌前坐下，拧开台灯看起了一本书，他看一会儿提笔写一会儿，反正就是一直扎在书里，也很无趣。
如宝打了个呵欠，上床睡去了。梦里全都是卫平和他的婆娘，早上起床，如宝不觉得生气了，可心里却酸的疼。好容易才开始一点儿点儿忘了，怎么他一出现一下就勾起了比从前更清晰的记忆呢！唉！
难得见到润祥，如宝下楼吃饭时，正好看见润祥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报纸。
“小舅舅”，如宝打了声招呼，却把润祥吓得不轻，连忙将手中的报纸往身后藏：“如宝，你咋这早就起来了？”
如宝打了个哈欠：“睡不着，街上声音大。小舅舅，你身后藏得甚了？”
润祥嘿嘿笑道：“没啥没啥。”
如宝撇了撇嘴：“别藏了，那个混球卫平也来上海了。”
“卫平？！”润祥一愣：“哦，金毓麟……”
如宝叹了一声：“什么金毓麟，听着还以为是条鱼呢！”
润祥笑了出来：“如宝，人家可真是条就等着跃龙的鱼呢！那个……他来了，你想不想见一面？”
如宝怏怏道：“见过了！”
“见过了？啥时候见得？”
“就是昨天晚上，杜老板舞会请他了，还有他……婆娘。”
润祥有些担心望着如宝：“那你们……”
“咋？”如宝抬头瞪着眼睛看向润祥，润祥赶紧笑道：“没啥没啥，就是问问，问问。”
如宝趴在桌上，低声道：“小舅舅，你说我咋心里这来难受呢？见不到他吧，可想着见他一面呢，可是见到了吧，又恨得牙根儿痒痒。”
润祥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喜欢上了他了。”
“喜欢？”如宝脸微微有些红：“可是，他有婆娘了。”
“那是未婚妻！”润祥说道：“未婚妻就是还没有结婚。如宝，你知道他的心思不？万一他也喜欢你呢？”
一句话说的如宝愣住了，她直瞪瞪看着润祥，眼神中迸发出一瞬间的激动，但又很快熄灭下去：“我……不如他未婚妻……。”
……
毓麟和之林就住在距离如宝小洋房不远的别墅里。这别墅是金家的产业，从祖上肃亲王奕英留下的，金家每年到上海闲居是都会住在这儿。
虽然毓麟和之林已有婚约，但毕竟没有行礼，所以两个人再亲密也没有睡到一张床上去。自从舞会上见到如宝之后，毓麟心里就有些不自然。一别两个月，如宝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变了很多，尤其想到自己离开黑府时，她送都没送，毓麟心中就有些失落。他感觉到如宝应该有些喜欢他，却又不敢完全相信。若是如宝针对他有意思，他还可以好言劝慰一下，现在如宝这朋友不朋友，相好不相好的态度让毓麟着实有些无所适从。
之林穿着一身改良旗袍坐在沙发里，悠然端着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看别人送来的帖子，见毓麟过来，笑着说道：“今天陪我去逛永安吧，听说来了一批巴西的雪茄，我想给老爷子买点儿。”
毓麟最怕陪女士逛街：“今天啊？我约了四哥喝茶。四哥也来上海了，我想去看他。”
“四哥？！”之林想了一会儿，一脸鄙夷地说道：“就是那个又穷又酸的堂兄弟？”
毓麟有些不悦：“那毕竟是我四哥，你多少也得尊敬一些。”
之林撇撇嘴，不以为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