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月光稀松地洒进屋内,褚遂良没有睁眼,兀自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着话。“晋王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还同往常一样,晨起便要去逗弄太子新送的雀鸟,午后循例要打会儿马球。魏王殿下倒是同他打过两次马球。除此之外也无甚特别之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传来,月光不可及的地方,他一直都在。
“月影,上次某教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褚遂良睁开双眼,精准地望向角落。
月影是褚遂良的暗卫,也是死士。“好教阿郎知晓,仆下查遍了驿站通关关碟,没有李夙此名。进半月来也无从长安至阳翟停留的客商。只一个月前,有名华阳的客商库狄进经西域到长安,又来了阳翟,如今还在燕兮斋的对过开了个燕云阁,专售些特色红妆,里头还有许多西域特产。仆下已查过此人,出自昭武九姓库狄氏,祖籍华阳,其父库狄恵如今在长安当个小吏。还有……”月影欲言又止。
褚遂良本来听闻找不到李夙的踪迹也有些意料之内的失落,可听闻这库狄进仿佛也有些蹊跷,便来了兴致,岂料这月影倒卖起了关子。
他有些不耐地皱了眉头,却没有出声。月影能于夜间视物,且这月光虽不多明亮,却足够让他看清褚遂良的表情。
也不管褚遂良能不能看到,他急忙作了个揖,“阿郎有所不知,这库狄大郎原先还来过咱们府上。说是他妹妹被人拐卖,被咱们府里的婆子买了,要来将她赎回去。还找到了二娘那里,二郎几个都是知晓的。二娘见人确实并非贱籍便放了她同他回去。可二人出了阳翟之后便下了官道,之后便不知去向。可前几日俩个却又突然回了城,才几日功夫,便开设了燕云阁,昨日便已开张点青了。”月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顿时有些口干舌燥。
褚遂良睁开了眼,看着窗外的月光,出声让月影先退下了。只见喀拉一声,月影便消失在了墙角。
这倒是有些意思,那个库狄进是谁的人?怎地如此关口做些古怪动作。
如今正是关键时节,他早已失了当初那份淡然之心。从龙之功,从龙之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诱惑,谁人能抵挡得住?他居于长孙无忌之下已经太久,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了。
晋王,可堪托付吗?
陆浅云第五十七次觉得自己此举愚蠢透顶,她趁裴府众人熟睡,偷偷翻过矮墙,想去褚府探个究竟。可她别说不了解整个阳翟,便是裴府所在的城西曲水坊,她都不熟悉。大唐的各坊林立,却坊坊独立,宵禁之后,坊门下钥,便是她找到了去褚府的路,她都出不去。若是她有男子的身手,倒还可行些。
可她不过懂些微末的催眠,抑或称之为媚术?她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如今她真是骑虎难下,斥侯巡逻的声音就在耳边,她躲在巷道的角落,烂菜叶篓子盖在身上,一动不敢动。
待人声远了,她才敢小心翼翼地推开身上的篓子,站起身拨开身上的菜叶。还好,没有锼水味儿,她嗅了嗅两个袖子,又侧过头闻了闻肩膀,才安心地叹了口气。
“发上还有一片。”低沉地男声传来,陆浅云差点吓得魂不附体。
她缓缓抬起头,那人面对着他,可背对着月光,面容瞧不真切。可衣裳却一眼看出不是斥侯的服饰。
她心下稍定,看来是同样犯了宵禁的了,应该不怕被抓去关起来。这声音听起来,仿佛还颇有些熟悉,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多谢郎君提醒。”
见她一副遇到好人的神色,李夙有些无奈,那年她也是这般信任他,什么都不问便跟着他走。
见对方不说话,她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还好夜色深沉,不然可太尴尬了。她拿下头上的烂菜叶,不无侥幸地想。可她却没想到,月光正迎她面来,她看不见他,他却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即便没有月光,也不妨碍他看清楚她的脸。他本就是随她而来,他今夜夜探裴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怎么样。却正好发现了她鬼鬼祟祟地出了房门,又艰难地越过了围墙。接着他便跟着她在巷子里来回转悠,她迷路了。
还好来了队斥侯,不然他真不知道这傻丫头要在这夜色里转上几个时辰。见她躲在了菜篓子下,他突然觉得她实在是傻的可爱,便鬼使神差地藏在一边为她护法。若是被斥侯发现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在牢里待个几天是免不了的,届时别说她吃苦头,只怕还会给他和裴九带来许多麻烦。李夙说服自己,这就是他跟着她这么没头苍蝇一般小转悠一晚上的理由,虽然这理由没几个人能信,却好歹是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相对无言,一时又陷入了沉默。陆浅云其实很想问问这位郎君认不认得路,可又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这大半夜的,谁能看得清哪儿是哪儿啊。何况这的建筑还都长那么相似,简直就跟现代的统一开发的联排别墅似得。
再有,斥侯如今已走远,若是此男子有什么歹心,她可没有那个把握打赢他。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后怕了,她悄悄向后迈了一步,却逃不过李夙的火眼。
她终于也意识到他的可怕?可她这个动作却已经晚了十年,李夙心里不觉生出一股浊气,他有些恶意地逼近她。
虽什么都没说,陆浅云却仍是向后又退了一大步。
“郎君,可知往柳子巷怎么走?”她硬着头皮开口,试图转移来人的注意力,裴九的別苑就坐落在柳子巷的第三间。她如今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里了,死马当活马医,就希望这陌生男子善心大发吧!
李夙顿在了原地,他跟了她一晚,怎么能不知道她迷路了。可他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跟一个陌生人,还是四下无人的夜间,问起了路来。若是遇上了旁人,她……
他有些不能再想下去,他如今觉得魑魅很有必要整顿一下,教了她十年竟没将她教得更圆融些更胆细些。可如今,当务之急,的确是将她先送回去要紧。
“虽某来罢。”语气里颇有些无奈。
陆浅云仍保持着最后的警惕,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准备一有不对就拔下头上的簪子拼死一搏。
可她的拳头攥了一路却没有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