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云看着裴九欲言又止。她昨夜疼痛难忍必定动静不小,可她试探了阿集她却毫不知情。她想起裴九早晨的表现,心中笃定他定是知晓的,可他却作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来,泰然自若地让她好好休息。没有那老婆子给的药丸,她昨夜究竟是如何熬过去的,为什么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晌午她从裴二娘处出来,便拐道去了厨房,想去寻那倒泔水的老婆子。可那老婆子竟然已回了乡下,说是回去照顾重孙享受天伦。她有些发懵,她本以为她身上的毒早已解了,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甚在意。可昨日的疼痛今日的如常,却让她明白没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可她从未见过那婆子口中的夫人,如何才能要到真正的解药?昨夜发生了什么,裴九是否知道其中蹊跷?
她紧皱着眉头,目光直直地看着裴九,视线焦点却早已散开。
“你在想什么?”裴九在她跟前挥了挥手她都浑然未觉。
陆浅云回过神来,却不知如何开口,小腹一股热流滚滚而下,她倏地夹紧双腿。她神色尴尬,匆匆对裴九道:“我去去就来。”竟连裴郎君都未喊一声。
裴九有些纳闷,但瞥见她外袍上一抹鲜红,了然地红了脸。原来是月信到了,无怪乎她如此情急。他唇边勾起温暖的笑,忽又想起昨夜种种,嫉妒压抑如苦涩的茶汤漫过心扉。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
陆浅云换好了衣裳,又将自己缝制的棉布条塞好,便又往正屋去。她这具身子来潮不定,信期紊乱。也不知是否与她身上的奇毒有关,不过好在她并无痛经烦恼,其实即便是有,与那毒发作之时的锥心之痛相较起来,根本是微不足道。
她踏进正屋的时候,裴九已经不在,说是被褚遂良请去用晚膳了。她微微有些诧异,他难得地没有让她随身伺候着,是要与她保持距离了吗?这样也好,她想起今日裴二娘的话,有些抑郁,便借口经期不适,早早地休息了。便是裴九回了南苑,都没有出来伺候。
褚遂良对于裴九这个后生子弟,他还是很看重的。他书法卓著,平日里也是最爱收集精品的文房雅物的。听褚二讲了今日行程,便拿了一块好墨要送予裴九。
“这如何使得?”裴九拒辞不受,褚遂良却笑着将那墨条放入他的手中。触手生温,色润而沉,墨香扑鼻,确是好墨。
“无需与某客气,好墨配好字,你当得起。”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褚遂良吩咐下人布菜,裴九只好收下。
“听闻今日你等见着了那古方斋的主人家?”褚遂良不经意间提起,双目却闪过精光。“守约可认得那位李郎君?”
裴九浑身一凛,手臂僵直。他以为褚二当时顾着看那戒指,并未注意到他与李夙的熟稔。
“古方斋于长安亦有铺面,倒曾见过一面。”裴九以一面之缘盖了过去。
褚二端起酒盏,遮掩了神色。今日在摊上,他分明听见裴九极为熟稔地唤了李解之的表字。“哦?原是如此,怎地今日未听你提起?”
“不过一面之缘,也不知晓他是否记得某,若平白提了,岂不自讨了没趣。”裴九自嘲地笑笑,便将这茬接了过去。
“守约顽笑了!守约风姿过人,自然叫人过目不忘的。”褚遂良笑着调侃,低声喃喃,“也不知那李郎是何等家世……”声音虽低,却足以让裴九二人听到。
裴九只作不知,褚二却借口道:“古方斋背后势力神秘莫测,莫不是与上头有关么?”他如此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也曾有人找过古方斋的麻烦,可最后都不了了之。便是太子妃母家的族弟去古方斋惹事,都没有讨得便宜。从那之后就更没人敢惹古方斋了。若是古方斋背后是正统的皇亲国戚,那自然便顺理成章了。
褚遂良紧紧盯着裴九神色,见他神色并未任何变化,不禁起了疑心。他面上不显,只笑着举杯,不再回应褚二此语。
晚膳便如此揭过。裴九回南苑的时候,陆浅云已经睡了,他在她床前坐了一会儿,又悄然回了自己屋里。
褚遂良却越想越觉得蹊跷,为何在他回阳翟的时候,这从未露面的古方斋主人也出现在了这里。若是真如裴九所说,此人是从长安而来,是否真是皇室中人,抑或是上面哪一位的手下?
李解之,从未听过此人啊。
“郎君。”窗外人低声唤道。
“何事?”褚遂良已躺到了床上,听到这声颇有些烦闷。
“西苑那边,一直闹着。倒是要见郎君一面。”究竟是他褚遂良的生母,母子俩闹得再过,也是他们的主子,他一个做下人的也只能听命行事。若真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以,他才硬着头皮来告与郎君知晓。
褚遂良沉吟未语,他无法原谅阿娘,可她的的确确是生他养他的阿娘,若不是她害死了兄长,害死了容娘,害死了容娘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他何至于如此对她。
“不见。”他狠了狠心,闭上了眼。
窗外人只得领命而去。
西苑灯火通明,杯盘碎裂声不绝于耳。齐三娘拼了命地撒火儿。阿吴一声不吭离开了褚府,她到今日才知晓。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儿子却不肯见她,将她像活死人一样软禁在这鬼地方。那些个仆妇各个不把她放在眼里。她齐三娘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还有那人,那人不知派了个什么喽啰过来,到今日也未再给她传消息。那个什么宝衣,不听吩咐不说,竟然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她算什么?她算什么?
她恨恨地去抓桌上仅剩的茶具,却被眼疾手快地婆子抢先一步抢到手里。
“反了天了你!给我!”她声嘶力竭,双目圆睁,戾气逼人,瞧着十分恐怖。
“夫,夫人。”那婆子怯懦地嗫嚅。
齐三娘正没处撒火儿,此时见那婆子话都不会好好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扑上去揪打那婆子。
“我叫你不给我,叫你不给我。我打死你,打死你个没眼色的。”她下手极狠,婆子左躲右闪,仍不时传出哀嚎声。
?乌云扑棱着翅膀,在窗前飞舞,映衬着这暗夜下的嘈杂,显得尤为醒目。
女子站在窗后,无声地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