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来得很快,陆浅云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瞧不清表情。
“守约见过褚谏议。”裴九敛衽拱手作揖。
风仪出众,一表人才。
褚遂良笑眯了眼:“裴郎君果真风姿过人,颇有乃父之风。某与裴兄虽缘铿一面,但神交已久。守约若是不弃,便唤我一声世伯便是。”
礼尚往来,裴九从善如流。“世伯唤某行俭便是。”这是将他当正经长辈来待了。
“好,好,好。”褚遂良笑着请了裴九入席。
陆浅云跪坐在裴九身侧伺候,给他斟上五色饮。
褚二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她今日似乎面色更红润了些。
褚遂良与裴九说着话:“闻听行俭书法一绝,尤善草隶。”他痴迷书法,裴行俭少年成名,想是同道中人。
裴行俭坐直了身子,“世伯谬赞,守约汗颜。世伯集书法之大成,守约拜服已久。便是这厅中楹联,便是字字珠玑,妙不可言。”这倒不是他溜须拍马。虽说褚遂良以小字闻名,这大字写的却也属上品。
褚遂良被挠到了痒处,心情大好。“某老了,往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行俭与阿礼年岁相当,不妨好好切磋。”横竖到裴九述职还有些时日,裴氏是大族,与裴九打好关系,对褚二来说只有好处。二娘到底出自旁支,哪里有裴九来的有价值。且裴九豪门遗孤,雪中送炭之意他定会铭感五内。
他示意地望向褚二,却见他目光定定地望向裴九。他这才注意到陆浅云的存在。
他眯了眯眼,却不动声色。
裴九微抬了眉,老狐狸!
“如今阿姊有了身子,二郎可没有那些个精力理会守约。”他笑着取消褚二。
他爽朗的笑声惊醒了褚二,他忙敛了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褚遂良心下怒气陡生,一时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陆浅云如何不知这些变故,只她身份所限,却是无能为力。只能专注眼前器物,只盼着这顿晚饭可以快些过去。她没有理会裴九给她传来的淡漠眼神。旁人如何想她,与她何干?
无论是褚二还是裴九,都不是她可以企及的。
一顿晚膳便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饭后,褚遂良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与云氏并不宿在一处。
金齐早候在了院子里。
“跟某进来。”金齐是他给褚二的随身。他原本以为褚二在阳翟一直潜心书法,韬光养晦。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金齐显然也没有想到,褚遂良才刚回来就得知了宝衣的事体。他不由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回禀。
褚遂良目光一凛,金齐只得原原本本的说了。
原来是这样!这样的狐媚子,的确容不得。可二娘行事也颇没有分寸,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气度。既已给了裴九,便也无甚大事了,若是能得了裴九的欢喜,倒还有些用处。
他挥退了金齐,不打算再在这事上费精神。他长途跋涉,又心下惴惴,如今已很是疲惫。他唤了丫头进来伺候洗漱,早早便歇了。
金齐却留了个心眼,决定平日多注意宝衣一些。
夜幕降临。
褚遂良归家的消息,不需半日便传遍了阳翟,宵禁之前,家家户户便都已知晓。
颍川郡治所正设在阳翟城内,陈太守闻讯便召了徐长史商议接风之事。颍川堂亦召集了乡绅富贾要办洗尘宴。
次日一早,褚氏族老便找上了门,道是要在洪昌坊设宴。
褚遂良的案上已摆了厚厚一沓帖子,他笑着迎向褚氏族老,论辈分他要喊三伯的褚集雅。
“三伯客气了。只是登善(注)此次乃是回乡侍亲,实在不适宜如此铺张。”圣人被就恼他,指不定暗处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他,这个时候去洗尘宴?他怕是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褚集雅也是褚家的老人了,他如何不晓得褚遂良老娘当年的所作所为,母子二人怕是比世仇都好不了多少,他还能回来侍奉病弱老母?只他倒也不戳穿,只道“旁的也就罢了,只咱们族里几个一道吃个便饭。这些年你久在长安。族里的长辈们也是瞧着你长大的,多少还是赏个脸罢!”言下之意他要是不去,就是忘恩负义?
他偏还不想赏这个脸,此例一开,将后患无穷。
“三伯还需见谅,也替登善给族亲们传个话。登善身不由己,实在不便出面。某已备好了薄礼,自会一一送去族亲们府上。”言下颇有深意,他这究竟因何事回了阳翟?可会影响褚氏满门?
褚集雅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浑身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咬。可他却无可奈何,褚遂良早不是他印象里那留着清水鼻涕的小毛头了。
他无奈告辞后,褚遂良便闭门谢客了。便是陈太守与徐长史亲至都没有特例开,更别提那些乡绅了。
陆炳元与崔氏说着这事,崔氏满脸不屑。
“我呸。惯会拿张作势,还真拿自己个儿当那么回事!”
妻子的粗言让陆炳元皱皱了眉,无论如何,他是自己嫡亲的妹夫,虽然荣娘已经不在了,可亲缘关系割不断。外甥舅家亲,这些年他待明沛也是不错。若是趁着褚遂良还在阳翟之时给谋个差事做也是好的,再不济待鸣儿赴京都赶考之时,拖他照应一个,走走路子也是事半功倍的好事。
他瞪了眼妻子,妇人总心心念念那些个小心肠,为着几十年前的旧事耿耿于怀。
“裴二娘可要坐稳胎了?”若是三月之期到了,崔氏就该上门去探望一番,送上薄礼。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拒绝的事体。
“约莫还有半月吧。怎地?”崔氏也不傻,虽说裴氏素来对她敬重,可她一点也不想去给褚锦上添花。原本她就打算等她坐稳了胎,让林氏与叶氏过去送个礼表示一番便好的。她是长辈,这样小事哪里用的上亲自去的。可夫君口中攀附意味,她又如何听不出?她满心的不乐意!
“你想想鸣儿!”陆炳元受不了妻子的小心眼,直接点明了用意。他这不都是为了她的心肝宝贝么!
崔氏眼前一亮,立马欢欢喜喜地去给裴氏挑选好意头的礼物。
褚府西苑
她捏碎了茶杯,不理会扎在手中的碎片。不过是多几条纹路罢了,亲生的儿子都巴不得她死,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凄厉的笑了起来,身侧的老仆觉得背后生凉。
“夫人身子不适,还是早些歇息罢!”
她狠狠地瞪了那老妇一眼,挥手便是一巴掌。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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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褚遂良,字登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