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府的大门敞开,横潞坊的乡邻门都已出来看热闹,还有住同一坊的族亲们都来了。
裴九和陆浅云从人群中挤出来,便看见褚二一身月青色卷草纹直裰立在门前。裴二娘站在他身侧有些靠后,一时有些瞧不真切。
待走近了些,二人皆是一惊。只见她身着石榴红色联珠纹齐胸襦裙,外罩茜素青色对襟广袖袍衫,带赭红瑞锦纹披帛,项上一圈粉色珍珠璎珞,颗颗饱满莹润,衬得她面若桃花,气色红润。二娘此时梳了高髻,姚黄牡丹硕大簪于其上,侧簪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步摇,并两根碧玉玲珑钗缀在一旁。如此盛装!
裴九站在人群中没有再向前,他隐约有些猜到缘由,却有些不信,只静观其变。陆浅云也是乖觉,如此情况,如何贸贸然上得前去。见裴九立住不动,她亦没有作声。
不多时,便见两辆马车并两辆堆满了樟木箱字的板车由南面坊门缓缓驶入,停在了褚府门前。
赶车的车夫熟练的拉住缰绳,利落的跳下马车,回身掀了帘子。一袭绯色衣袍出现在陆浅云等人的视线。
果然是他!
裴九看着那绯色身影身形平稳地落到了地上,头戴乌纱制幞头,脚蹬团花吉莫靴,腰带缕金帛练。再看他一身地黄交枝绫绯色圆领袍衫,便知这是褚府真正的主人--当今圣人跟前的红人--谏议大夫褚遂良了。
褚遂良工于书法,而见喜于帝。久闻其名,而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看来,果真是儒士风范,年近五旬,却丝毫不见老态,倒还颇有些魏晋风流之态。
那后面的马车里是褚遂良继妻云氏还是长子褚稷伉俪?
小厮早弯腰候在那车前,这车里的便是女眷了。车帘打开,美妇人梳扇形高髻,着绯色斜襟齐胸襦裙,瞧着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目祥和,想来是那云氏了。
“大人。”褚二两个早上前两步出了门槛去迎,却见褚遂良一脸肃穆,径自朝门内行去。褚二顿了一顿,未发一语,便跟着进了府门。
“阿家一路辛苦。还请同阿裴一道先往后院梳洗。”裴二娘却不得不谨守礼节。云氏虽是继妻,名义上却是她正经的阿家。
云氏淡然一笑,她本是褚遂良于长安续娶,褚礼成亲之时并未回来观礼。是以,这倒是她与二娘的头一回碰面。
“烦劳阿裴了。”她与褚遂良一直相敬如宾,可没有那个能耐能让陆氏的嫡亲媳妇来孝顺她。“闻道阿裴已有了身子,还是当心自己为重。”
“阿裴谢阿家体恤,阿家快快进府吧。”二娘虚扶着云氏的小臂,二人状似亲热的进了褚府。
围观者瞧完了热闹,这朝廷大员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又议论了一番便各自归家了。
待人群散去,裴九才带着陆浅云到了门上。那门房颇为殷勤可惜。
“裴郎君这是去了哪里,可是回来晚了。今儿仆家褚谏议归了家,方才好一阵热闹,裴郎君可是没瞧见。”语气里透着可惜,陆浅云却嗅到了一丝幸灾乐祸。
从前这府里只有褚二夫妇两个,裴二娘当家做主,裴九住在褚府那是贵客。如今褚遂良携妻归家,自然是要主母当家的,这裴九此时便成了寄人篱下。这门房哪里还用得着巴结他,生怕他在二娘跟前告了他的刁状?
裴九自幼见惯人情冷暖,如何不晓得门房那些小心思,却也不理会,只抬脚踏步朝里走去。
褚遂良径直去了方圆斋,褚二紧随其后,吩咐木齐关了房门。父子二人,便于书房之内密谈。
褚遂良在书案前看着褚二今日的功课,字倒是有些长进,只瞧着有些浮。“阿礼,你今日心不静。”
却并没有打算听到褚二的答案,他没有给他回话的时间,只怅然长叹一声,便接着道:“你可知某为何此时归家。”
他在书案前踱步,褚二知道他并不需要他回话,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朝中局势变化莫测,如今盛世太平,圣人却要亲征辽东。辽东地处边陲,远征本是不易,更何况是亲征。”他顿了顿,又道,“某乃大唐子民,天子近臣,却不能为圣人分忧。”
“阿礼,某对你寄予厚望,你定不能辜负家国。”听着有些语无伦次,褚二却听懂了。
当今想亲征辽东,阿爷劝谏未果,却犯了圣怒。为了辛苦得来的一切,为了家族为了子嗣,他不能与圣人硬碰硬。这才回了故里,必然不是告老还乡,否则褚稷不可能不跟着回来。那他是以什么名目避开了朝堂纷争呢?
称病?祭祖?还是探望老母?无论如何,阿兄必是在长安为质了,只不知近况如何。
“大人。”自从褚遂良举官,他便再不许他们兄弟喊他阿爷。
褚遂良却挥了挥手,“此处只某父子二人,唤‘阿爷’罢!”
“阿爷此次归家,可是为了祭祖?”
褚遂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不枉他苦心栽培。只如今还不是他展露锋芒之时,韬光养晦是为了长远之计。
他老怀安慰地笑着看着褚二:“你祖母病重,某如何能不回来侍医问药。”竟是要借丁忧避祸吗?他就对起复那般有信心吗?更何况如今祖母身子康健,若真到了避无可避那日,他待如何?
褚二心下微惊,当年祖母所为之事他虽也心存怨怼,可到底骨肉血亲,他自问是下不了手的。
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褚遂良似乎也瞧出了他的心思,妇人之仁!
“将洒金七都纸取来,某已有多日不曾闻着墨香了。”他一路加急赶回阳翟,已有三两日不曾练字,对于他这样喜爱的书法的人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方才将心里积聚的彷徨与次子分享之后已是心下一松,此时见了书房的一应陈设,哪里还忍得住!
褚二也不叫木齐进来伺候,自去铺好了纸,亲自给褚遂良磨墨。
“得窥阿爷走笔,明沛喜不自胜。”
谁都喜欢听恭维话,一向以书法自傲的褚遂良更是如此。他一时欣喜便饱蘸了浓墨,挥洒与纸上。其实褚遂良善于写小字,这与他一向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有些相似。但此时他终于回到了祖宅,一时有些放松,便豪迈的写起了大字来。
父子二人在方圆斋待到了晚膳时间,才一道去了饭厅。
褚二这才想起裴九,与褚遂良稍作解释之后,便遣了下人去请裴九。
“可是裴仁基之子裴行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