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牙婆也颇不识规矩,既叫了她来领人,她却还带了外人上门,合着她这是当褚府是茶楼,好给她一趟办两趟差么。
吴嬷嬷看着眼前谄媚的搓着手的牙婆,和一旁不怒自威的高大汉子,衡量了一下,究竟没有太过为难。
“既是如此,烦劳库狄郎君稍候,奴这就去禀了娘子。”吴嬷嬷一板一眼的朝那汉子说道,颇端了些架子,那汉子却一动未动。
还是那牙婆眼力好,急忙忙地给道了谢,“辛苦嬷嬷了。”
吴嬷嬷算顺了顺气,便端着屁股从侧院到了正院。
裴九刚踏出柴房的洞门,便碰到了来寻他的木齐。
“原来裴郎君在此,阿郎与娘子正等着郎君一道用膳呢。”他去了南院没有找着人,正不知如何去回话,却遇上了裴九二人,喜出望外。
阿集有些纳闷,原来时辰还这样早吗?那怎地吴阿婆这个时候就给宝衣送了吃食呢?
裴九没有言语,他笑着说了句“有劳”,便跟着木齐去了。
吴嬷嬷进屋的时候,二娘斜靠在榻上,二郎正坐胡床上拿着一个珐琅嵌宝钿的小盒子把玩,想是正等着厨房传膳。
她小心走到二娘身边,二郎就在左近,她未敢附耳过去,只小声道,“陈婆子已经到了,只,还带了一人来。道是来赎自家姊妹的。”
二娘闻言挑了挑眉,朝二郎处望了一眼。九郎还未过来,既如此,便先处理了这事罢。
她站起了身,吴嬷嬷忙扶住她的右手。二郎却放下了手中的盒子,望了过来:“阿裴这是要去哪里?”
二娘心里满心不痛快,却不得发作,她回身面对二郎,笑道:“有位郎君来赎他家姊妹,我前去瞧一瞧。”这是内宅的事,照理她无需向他解释。
来赎人的?
“哦?那便带过来,我一道听听吧。”裴含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泪水瞬间积蓄到眼眶,心酸楚到麻木。
吴嬷嬷在一旁觑着二娘的神色,见她泫然欲泣,忙微微动了动扶着她的手。与二郎闹起来,可不好。
二娘想起现状,咬紧了压根,又坐了回去,给了吴嬷嬷一个眼色。吴嬷嬷乖觉地往东侧院去了,出门时还不忘嘱咐绿蓉给屋里送五色饮。
吴嬷嬷领了牙婆与那姓库狄的蛮子一道到了二娘屋前。
房门已经打开了,二郎与二娘正坐正堂用五色饮。
“库狄进见过褚郎君,裴娘子”库狄进不卑不亢地朝着二人抱了拳。
那牙婆早先一步谄媚的给褚二两人行了全礼,此时正一脸谄笑地立在前头。
褚二打量了库狄进一眼,个子很高,着斜襟窄袖湖蓝色长袍,袖口绣了刺绣,像是家族标志的纹样,瞧得并不真切,蓝色的眸子明晃晃地昭示了他胡人的身份。腰板很直,双肩很宽,瞧着出身应该不低。
“库狄郎君可是出自昭武九姓的库狄氏?”褚二出声问道。
库狄进应了“正是”,便提到了正题,“某家小妹前些时日无意走丢,某查访多时才知晓她如今正在褚府。还望褚郎君与裴娘子容情,某愿出赎身银子将阿妹带回家去。”
褚二询问的望向了二娘,二娘却也不知晓这事,府里买卖下人向来是由管事婆子向她报备了去做的。至于这下人的来路,陈婆子心里有数,一向是有保证的。她正欲问吴嬷嬷,外头木齐却领了裴九到了。
“原来阿姊这里有客人。”
“九郎,”二娘站了起来,“阿姊一会儿便好,莫不九郎先行去花厅,膳房应当很快便会传膳。若是先上了菜,九郎先吃便好,不需等我们。”
褚二本欲同裴九一道先去花厅,却在经过陈婆子身边时,顿住了脚步。
她是牙婆,怎么这么巧宝衣刚被关了起来,牙婆就这时候领了个要赎人的上门。她究竟是为何而来?
他倏然回身,二娘被他盯的发虚。
陆浅云这时却被那张婆子扯着到了院子里。原来是阿月一个劲儿的拉着她不让她走,二人又抱着哭了一阵,才被张婆子死拉硬拽的带了来,陆浅云怕伤了阿月,不敢反抗。阿月不松手,也跟着一路到了这里。
“娘子,娘子,求娘子饶了阿姊吧。阿月愿替阿姊受罚。”阿月一见堂屋里站着的二娘,便扑过去跪在了门前,替陆浅云求情。
“阿月,快起来,地上凉。”陆浅云上去拽她她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张婆子见这情况,心里恨得不行,这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这要是让二娘怪罪下来,她可是要倒霉的,思及此,她狠狠地上前踢了她一脚,却被眼尖的陆浅云挡在了前头。
哼!都是贱蹄子,也不管踢到了谁,便开始骂骂咧咧:“小贱蹄子,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这样撒野。”
这是哪的婆子,如此粗俗!二娘皱了皱眉,没得让人以为她院子里竟是这样没教养没规矩的。她朝吴嬷嬷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先遣她下去。却不想二郎比她动作快,他早在见到宝衣挨了那一脚时便忍耐不住,又听得那老婆子那般粗俗言语,上前便给了那老太婆一脚,只把她踢了个四仰八叉,直躺在裴九脚下哀嚎。褚二虽然是文人,可日日锻炼身体,力气倒是不小,张婆子一时打滚起不来身,也不敢起来。
褚二当着所有人的面,扶起了陆浅云。陆浅云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她一心只在阿月身上。见阿月此时已看傻了眼,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以及被他扶住的那只手臂。
“多谢阿郎。”她轻轻地挣开,褚二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必须要保全裴氏和褚府的体面。他可以教训个不知规矩的老仆妇,却不能与个丫鬟拉拉扯扯。
裴九看着眼前的情景一语不发,二娘却已跌坐回了椅子上。他还是见到她了,若是知道她要悄悄发卖了宝衣,他会如何呢?
众人都没有再言语,却听一声不和谐的惊呼:“阿月!”
库狄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满脸泪痕满身尘土的小丫头,是他自幼如珠如宝地疼着的妹妹。原先他找到陈婆子的时候也不确定就能在褚府找到阿月,毕竟大户人家买卖丫头是常事,若是阿月吃不了苦,得罪了主人家,被卖到哪里去都是未知数。是以,他来时是有几分忐忑的,他已经找了阿月大半年了,若是这次再找不到……
可正在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让褚二夫妇盘查府里丫头哪个是阿月的时候,阿月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是这样一幅样子,他看着他的宝贝妹妹,双丫髻已经有些散乱,想是方才拉扯所致,白嫩的脸上已经沾了些尘土,混合了未干的泪痕,瞧着脏兮兮的。她竟然还跪在地上!
“阿月,你快起来!”他库狄进的妹妹怎么可以随意跪别人。他走到门外,拉起了阿月。
阿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阿兄找到了她吗?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泪水不受克制的往下掉,她猛地扎到库狄进怀中。
“阿兄,阿兄,阿月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兄了。”阿兄是阿月最亲的人了,阿娘去世之后就只有阿兄在照顾她。
库狄进一脸心疼的亲拍着阿月的肩,柔声安慰:“好阿月,阿兄来了。同阿兄归家罢!”
阿月埋在他怀里点点头,库狄进拦着她向褚二道:“褚郎君,某已找到阿妹,还请褚郎君成全,放阿妹同某家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不是贱籍,放还也是自然的,否则库狄进要是告他们个逼良为贱,也不是什么好事体。褚二点了头,二娘也没有什么异议。
陆浅云站在阿月身旁,看着相拥的兄妹俩,心里有些复杂。
原来阿月还有家人,原来阿月还有家。阿月也要离开她了。她又只有一个人了,没有朋友,没有家。呵呵,她为什么这么失败,她终于绷不住落了泪,却未发一声。
阿月突然从库狄进的怀里起来,“阿兄,阿兄能不能也赎了阿姊出去,宝衣阿姊待阿月可好了。求求阿兄帮帮阿姊。”
她待阿月好吗?陆浅云有些茫然,她一直把她当成是妹妹,可关键时刻却总是阿月替她挡着,她又替阿月做了些什么呢?她难道还要拖累阿月吗?
库狄进望了眼眼前的女子,她低着头,未发一语。他不认为他需要他来救。看样子这个褚二郎对她也不一般,兴许她此刻心中正欢喜着,能得到他的青眼。他又何必来破坏别人的好事。
他没有理会阿月的请求,只向二娘讨要了阿月的身契。吴嬷嬷早找出了她的契约。因着她是新进府的,身契就摆在方才二郎把玩的那盒子里。是以找起来并不费功夫。
库狄进掏出一袋铜钱,给了吴嬷嬷,拿了身契,便带了阿月要走。
“不,我不走,阿兄!阿兄!救救阿姊!阿姊,阿姊!”库狄进直接将阿月扛上了肩。任阿月怎么叫唤踢打都不理会。
陆浅云听着阿月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只剩下嚎啕的哭声,却始终没有回头。何必再去留恋呢,注定从此陌路了。
陈婆子见库狄进走了,便想起来今日自己来的目的,总不能白跑一趟啊,要不是被这库狄进威胁,她早就做成了生意回家用饭了。
她讪讪地向二娘问道:“娘子,可是现在让老奴领了这丫头去么?”
众人瞬时齐刷刷地盯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