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瑞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引得王三娘与黄莺儿都望向秦绿枝。却见她怔愣了一下,脸上的冷笑还来不及收回。
“我是看不惯王二郎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能知道什么?!”秦绿枝迅速敛容,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苏娘子失踪了,你似乎并不担心。”郑瑞看着秦绿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被这双清亮的、好似能洞彻人心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秦绿枝神色间终于透露出了几分不自然,她撇过头去,不与郑瑞对望,只淡然道:“我若不担心,怎会跑来这里?”
听了郑瑞的询问,王三娘也觉得秦绿枝很可疑,她狐疑的盯着秦绿枝,道:“谁知道你跑来这里是安得什么心,没准就是来看我二哥的笑话的呢!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把我二嫂藏起来了是不是?所以你从头到尾都那么镇定,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你意料之中一般!”
“王小娘子,说话要有凭据,不要随口诬赖人!”秦绿枝气恼的瞪了王三娘一眼,没好气道。
“你若觉得我诬赖了你,你自可以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啊?”王三娘那双狡黠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绿枝,语带调·戏之意,浑似个小无赖。
郑瑞瞥了王三娘一眼,莫可奈何的一笑,眼神转向秦绿枝,看她是何反应。
秦绿枝没有反应。在风尘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之于她而言,被调·戏是家常便饭,反调·戏是必学技能,面对无赖,就要比谁更无赖!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没有反应。
“所谓‘清者自清’,我有这个必要去证明么?”
“你……”王三娘被堵了一句,心头不忿,便不依不饶道,“你既然是二嫂的好姊妹,听说她失踪了,却连半点担忧心急的模样也没有……这只能说明两种情况,一是你将我二嫂藏起来的,二是你本就知道我二嫂的行踪!”
见王三娘咄咄逼人的架势,秦绿枝却不接招,她不慌不忙的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不疾不徐道:“别左一个二嫂,右一个二嫂的,你们王家几时承认过她这个媳妇了?如今她连孩子也没了,你们那位母亲还不逮住机会撵了柳娘出门?”
“你胡说什么?!”王三娘怒目而视,道,“我阿娘才不会如此呢!”
“不会?”秦绿枝冷笑道,“你难道忘记当初是谁要打掉柳娘的孩子了?若不是当初那一剂堕胎药,差点伤了柳娘,还让她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还有你那不争气的二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什么都不管,尽是让柳娘操心……否则以她的身体底子,也不至于会难产!”
听了这番言语,王三娘的气焰顿时弱了几分,“那件事是我阿娘做得不对……可是我二哥那么爱二嫂,怎么可能让她受累呢?分明是你胡说八道!”
“不信?”秦绿枝秀眉轻挑,带着几分冷艳之姿,丹寇纤指一点黄莺儿,道,“你问问她,我所言是否属实!”
见众人向她看来,黄莺儿犹豫片刻,斟酌道:“倒不是郎君不爱护夫人,只是郎君不善管理家中事物,所以这些事自然都落在夫人肩上,这原也该是夫人管的。当然,夫人有了身子,本不该这般操心,只是家中没个得力人,家里银钱又总是紧巴巴的,自该精打细算一些,所以夫人要多费一些心思。我们也劝过夫人,让她多休息,有些事情交给郎君去打理就是,可是夫人不想让这些琐事去烦扰郎君,怕郎君不高兴。”
“听听,这就是你那位好二哥!”秦绿枝面露不屑,语带讥讽道,“不事生产也就罢了,却连家里的境况也不知道过问,在外边依然是一副纨绔子弟派头,大手大脚的也不知道俭省些,却害苦了柳娘为几个铜板操碎了心……你二哥就是这么爱护柳娘的!倒还不如做女伶的时候轻松自在些呢!”
“这……这都是真的?”王三娘对王二郎的脾性自然是了如指掌,心中已是信了,但仍有些不甘心的与黄莺儿确认道。
黄莺儿颇有些为难,这主子们的事情,她这个做婢子的自当不该多嘴多舌,见王三娘看向自己,她只得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
这下王三娘当真是无言以对了。人人都道苏柳娘好福气能让她二哥宁愿背弃家门也要娶她为妻,就连王三娘也做如是想。她虽然不反对苏柳娘成为她的二嫂,但心底里也不能免俗的认为是苏柳娘高攀了。可到底是谁高攀了谁呢?
若说身份,苏柳娘是女伶贱籍,自然配不得出身名门的王二郎;可若抛开身份不提,苏柳娘是备受追捧的琵琶大家,琴棋书画之技艺赛过闺阁淑女,她亦是贤妻,为了不让夫君操心家中琐事,可以挺着肚子不知疲累的操持家事;而王二郎,这个贵族中的纨绔子弟,除了为她编织了一场灿烂却短暂的爱情盛宴之外,他又为这段婚姻做了哪些努力呢?
“看来秦娘子知道的不少,想来苏娘子的下落,你也是清楚的吧?”
郑瑞突兀的来了这么一问,让毫无防备的秦绿枝差点说漏了嘴,幸而她反应及时,掩去面上的几分慌乱,她企图转移话题道:
“你们别看王二郎如今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心里巴不得柳娘离开呢!他这种纨绔子弟,能过几日清贫日子?半月前,我还看到他与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呢,听说还被他那些对头们好生奚落了一番呐!你说,这天差地别的生活,这位公子哥儿能过得惯,心里指不定如何后悔呢!如今柳娘不在了,他自可以名正言顺的回王家了,也不会有人说他不是,还能继续过以前呼朋引伴的逍遥日子,岂不正中下怀?!”
听秦绿枝奚落自家二哥,王三娘立时火冒三丈,怒道:“你少给我血口喷人!我二哥是有些坏毛病,但却是个顶顶重情重义的人,才不会这么想呢!”
王三娘为了维护自家哥哥的名誉被秦绿枝给引得跑偏了。但郑瑞却不是那么容易被绕晕的人,他仍旧直指主题道:
“秦娘子,你非苏娘子,怎知她心中是作何想?或许这其中有些什么误会也未可知。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又何必做这个恶人?若是哪一日,苏娘子想通了,却错过了,不是要怨怪秦娘子你了么?”
郑瑞的洞察力、判断力以及分析能力,秦绿枝早已是领教过的,没想到他的说服力也是不差的。他此番所言,让秦绿枝犹豫了起来。无亲无故的她一直将苏柳娘视为自己的亲姐姐一般,她自然是希望苏柳娘能幸福,但也不愿看到她被这段不合时宜的婚姻折磨的憔悴不堪。
那一日,苏柳娘请她来苏家小筑相聚,她眼中的苏柳娘的确很憔悴,蜡黄的脸色,让她看得心惊。苏柳娘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事情,起初是回忆她与秦绿枝在一块儿的时光,之后便全是关于王二郎的事情。秦绿枝这才知道,被众多风尘女子艳羡着的苏柳娘,却并非如她们想象中的那般幸福。这种不幸,从他们相识开始便已是注定了的。
“你们不懂她的痛苦。”
秦绿枝垂下眼帘,缓缓开口道:“她太在乎这段感情了,所以她宁愿自己受累,也不想让柴米油盐这些琐事毁了他们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她更在乎王二郎,她本以为只要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就可以让王家有个台阶下,能让他们顺顺利利的回王家,便是做妾也是愿意的,如此王二郎也就不会心有郁结。”
“可没想到,天意弄人,她既没有福气见到自己的孩子,也没能让王二郎开心一些,反倒见他日渐消沉,夜夜宿醉……所以她想,只有她离开,才能让所有的错误都得到纠正,才不会让她爱的人整日里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