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尚书省礼部贡院外人潮汹涌。上千个来自大唐各地的士子,准确的说是通过了去年秋闱的乡贡进士们在贡院外等候入场。
方值寅时三刻,天色朦胧,贡院内外灯烛闪烁。
王三娘起了个大早,带着铃铛和阿莫,赶在卯时前来到了贡院,想来送郑瑞入考场。眼见着贡院外偌大的场地,此时已是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只见灯笼点点、人影绰绰,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正当王三娘茫然无措之际,礼部贡院的朱漆大门吱吱呀呀的开了。想必卯时已到,要唱名入场了。王三娘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一双水润明眸四处逡巡着,企图快些找到郑瑞,她还为他准备了好些东西呢。
负责唱名的吏员扯开了嗓子高喊入场士子的籍贯名姓,贡院外一下子便寂静无声了,只听得那吏员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京畿道长安万年人,李如海!”
……
“都畿道洛州洛阳人,毛矣新!”
……
随着一声声喊喝,贡院外的队伍缓缓移动起来。王三娘急的瞪大了眼睛转着圈的找,在人群里推来桑去了半天,挨了不少白眼,却始终没有看到郑瑞的身影。
“都畿道洛州永昌人,娄彦君!”
令人紧张的唱名还在继续,但这一声却让王三娘如闻仙音。她连忙循声去看娄彦君在何处,想必郑瑞该是与他在一处的。只听得一声应诺,的确是娄彦君的声音,继而便看到他施施然的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贡院大门行去。王三娘立马跟上去,一把拽住娄彦君的袖子,急声问道:“娄四郎,郑瑞可与你在一处?”
娄彦君猝不及防的被人拽住,讶然之下,侧目看去,没想到竟是王三娘,忙忙的与王三娘保持了些距离,这才礼貌且不失温和的回道:“方才与我一起呢,就在那里。”娄彦君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隐约间可见魏仲卿的身影。王三娘闻言大喜,与娄彦君道了声谢便又挤进了人群,朝着魏仲卿所在的位子去了。
王三娘好不容易找到了魏仲卿,却见他身旁根本不见郑瑞。
“郑瑞呢?他在哪儿,不是跟你在一块儿么?”王三娘一叠声的问。
魏仲卿环顾左右,一脸茫然道:“元瑟刚才还在这儿呢……应该是被人群挤散了吧?”
王三娘还待再问,却听那吏员已唱到了魏仲卿。魏仲卿抱歉一笑,道:“我得入场了,郑瑞应该和裴恒在一处……”魏仲卿匆匆道了一句,便动身走了。
王三娘无法,只得在原地左右寻摸。
“都畿道洛州来廷人,裴恒!”
“到!”
正如无头苍蝇一般的王三娘,听到裴恒豪放的一声应诺,激动的不行,连忙挤开人群,循着裴恒的声音而去,累得紧跟其后抱着一只三层漆盒的铃铛连连叫苦。
“郑瑞!”
果然郑瑞正微笑着目送裴恒向贡院走去,听到王三娘欣喜的呼唤声,不禁诧异的循声看去。“锦儿?你怎么来了?”
王三娘紧走几步赶到郑瑞身边,一把握住他的双手,喘了口气道:“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
见王三娘气喘吁吁的,郑瑞问道:“寻了我很久?”
王三娘笑着点头,晶亮的眼眸望着郑瑞道:“没想到这里人这么多……哦,对了,我做了些糕点,你带上……这回是我亲手做的哦!”说着便让身后的铃铛将漆盒递给了一旁的忠叔。
望着满头大汗的王三娘,听着她顽皮却暖心的话语,向来巧舌如簧的郑瑞竟一下子语塞了,他默默地掏出一方绣帕,轻轻地温柔地擦拭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当着周围这么多人的面,王三娘颇觉羞赧,连忙从郑瑞手中抢下绣帕,道“我……我自己来。”但手里拽着帕子却没有往脸上擦,眸子仍是一错不错的望着郑瑞道:“我等你出来。”
“傻姑娘!”郑瑞屈指抬手敲了王三娘的脑门一下,好似是教训自己那个七八岁的弟弟一般,眼神宠溺,嘴里却不客气的下令道,“不许在这里傻等,我要到戌时三刻(约晚上九点)才出来呢!”
王三娘不依,正想开口反驳,却听贡院外的吏员高声唱道:“淮南道扬州人,郑瑞!”
“我进去了,你赶快回去!”郑瑞接过忠叔手里的漆盒及文具,对王三娘温柔一笑,便转身去了。
目送着郑瑞渐行渐远的背影,王三娘手里紧紧拽着帕子,心里莫名的跟着紧张了起来,好像要入考场的是她自己一般。正胡思乱想着呢,却突然看到郑瑞又从人群中挤了回来,出手如电的从王三娘手里将那方绣帕取走了,笑语道:“差点忘了,这是我的!”
在王三娘讶异的目光中,郑瑞从容不迫的在吏员的催促下又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最后消失在了贡院大门里。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王三娘暗自纳闷,转而一想,不对啊,那块绣帕好像是我的呀,上面还歪七扭八的绣着一个‘锦’字呢!
“小娘子,我们现在去哪儿?”铃铛问道。
王三娘想了想道:“就去对面的酒楼里等!”
真要等啊,那得多无聊啊!铃铛苦着脸劝道:“郑郎君要到晚上才出来呢,咱们是不是先回去,晚些时候再过来?”
“不成,万一他在里边有什么需要呢,又或者他提前出场了呢……还是在这里看着,我心里比较踏实!”王三娘主意已定,举步就往酒楼里走。
唐代的科举分常科和制科。常科即是常年科举,每年举行一次;制科即临时性的制举,由皇帝特命,根据需要举行。郑瑞参加的春闱自然属于常科。常科包括许多种名目,每一种都可通往入仕之途,其中最受世人瞩目的是秀才、明经、进士三科。
秀才一科盛于隋代,至唐代,由于秀才科难度大,参加考试的士子越来越少,高宗永徽年以后便被停止了。如今唯有明经、进士二科独大。明经一科,主要考核贴文,即默写经书语句;经义,又称墨义,即结合经文要旨与实际政治进行阐述发挥;时务策,即探讨时事政务的对策。与明经科的重经义和死记硬背相比,进士科的考试不仅包含了明经取士的考核内容,还有诗赋与策问,并且更加着重于对士子本身的文辞修养的考核,灵活性更强,难度也更大。
在录取比例上,明经科与进士科亦是相差悬殊。明经科每年约录取千人中十分之一二,而进士科则是百分之一二。所以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即言,若到三十岁才通过明经考试已算是老了,但若五十岁中了进士科却还算是较年轻的。由此可知,进士科之难度,不亚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是得单腿蹦过去的那种啊!
郑瑞选择考进士这一科,说来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他先前被武皇夸奖了一次,让他名动洛阳城,之后又在国子监里赢得了好一番赞誉。但他还是太性急了,按照常言所说,他这十七八岁的年纪能考中进士者当真是寥寥无几,除非其天赋异禀,或者后台超硬,可惜他除了自幼聪颖好学外,与那些真正的神童们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禀赋,并且也没有足够强大的家世去推动他的举业,更没有超级牛逼的老师为他撑场面递条子。若是他此次不第,不仅与王三娘的婚事没戏了,而且还要承受一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压力。所以他此次算是兵行险招、孤注一掷了。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唐代的科举士风。若说士子们过乡试是凭着自己的文采实力,但要通过这全国省试,却非是有才能有实力就足够的,还需要有家世背景,有愿意推荐自己的恩师郎官或者权贵显要,还要有一定的知名度,才能如愿以偿的脱颖而出。究其原因,此时的考卷是不糊名的,考生的名姓、笔迹都原原本本的出现在考官面前,这其中的水分就很大了。况且,唐代的主考官根据自己的政治倾向或喜恶来录取士子也是常见的。所以,唐代士子若要进士及第,还需要考验一下自己的交际能力以及成名速度。
当然,不管进士科的‘黑幕’有多少,其在高宗以后的科场地位中可以用‘举足轻重’来形容。毕竟大唐上下上千上万的士子中,只有那么十几二十来个幸运儿得以荣登金榜,其稀罕程度可见一斑。有语云“瞠目看明经,焚香待进士”,可见在时下世人的心目中,进士所受到的青睐非同一般。而进士出身的士子在仕途上,较之明经及第的士子而言,则更为顺利坦荡,前途无量。
也正是因为进士出身的可贵,郑瑞便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进士科,虽然他的诗赋水平算不得最好,虽然他除了一点虚名,没有半分的家世背景。但想到自己若能进士及第,那么,他便能理直气壮的、风风光光的上王家提亲,更不会让王三娘被她的姊妹闺蜜轻看,还要让她成为人人艳羡的进士夫人!又或许还能为自己将来法办仇人而平添助力。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焉能不奋力尝试?
此次春闱为期一日,卯时入场,戌时出场,可谓日以继夜。
考场内,郑瑞趺坐案前,奋笔疾书。待第一支蜡烛燃尽时,他完成了所有的试题,将所答内容从头到尾再仔细推敲思索并修正后,第二支蜡烛熄灭了。燃起第三支蜡烛时,郑瑞开始检查卷中的是否有谬误或应避讳的字眼。直至三烛皆燃尽,监考官们开始收卷了。
戌时三刻,夜已深。郑瑞舒展了一下麻木的腿脚,揉了揉酸涩的手腕,便随着众人出了贡院大门。忠叔牵着马儿在门外候着,郑瑞径直向他走去。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打起了精神准备上马离开,却听忠叔在一旁提醒道:“少郎君,王小娘子还在对面的酒楼等你呢!”
郑瑞闻言一愣,暗骂一句傻姑娘,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感动,便转身向着那酒楼疾步行去。问了酒楼博士王三娘的所在,径自上了二楼,进了面朝贡院的那个雅间。
轻敲门扉,没有听到动静。他疑惑的推开雕花门,却见王三娘与铃铛两个正伏在案上呼呼大睡。郑瑞嘴角一勾,摇头轻笑,便想上前唤醒她们俩。没成想,一入雅间,竟发现了还有一人,却是个男子,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他正端坐在另一侧的几案边,出神地望着那一头熟睡的王三娘。
郑瑞见此,不禁脸色一沉,轻咳一声,道:“徐……判司?”
这男子正是徐恕,他听到郑瑞的声音,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郑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轻声道:“好不容易睡熟了,别吵醒了她们。”
郑瑞点头,亦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徐恕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缓缓站起身来,道:“自然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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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清春闱的考试为三场,为期九日,但唐代春闱的考试场次,麻雀查不到具体的说法,只知道是‘二月春闱,四月殿试’,‘考试时,日以继夜,三烛燃尽,即收卷停考’。当然,除了对当时科举制度的介绍外,也查不到具体的细节如何,所以麻雀按照剧情需要杜撰了一把,亲们莫要较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