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不禁长叹一声。他又没把持住,他明明一再告诫过自己的,却总是一冲动便失了分寸。没等他懊恼完,凤宁又匆匆跑了回来:“龙三,周围我看过了,没问题,走,我们演场戏,就能有屋子住一住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龙三架了起来。龙三问:“你怎么个打算?”
凤宁冲他一笑:“装可怜呗。”她说完,架着龙三走了几步,就开始嗷嗷的喊:“救命啊,救命啊……”
她毫无预警就开始演起来,那慌张的语气把龙三吓岔了气,狂咳了几声。凤宁半拖半抱地拉他向前走,一边大声道:“相公,相公你怎么样?再坚持会,咱们定不会有事的,你且再忍忍,一定会找着人家救命的……”
四下无人,凤宁一个人独角戏演得投入。龙三禁不住又咳起来。凤宁这下又哭又喊了:“相公,相公,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如何跟婆婆交代?我们两岁的女儿还等着我们回去呢?相公,相公,你一定要撑住……那些杀千刀的山贼,我变了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的……相公,你不要丢下我,你可不能死啊……”
好一个上有老下有小,路遇山贼变厉鬼。龙三捂着胸口,他压根不需要配合假装,他完全被她给唬得伤情加重,笑不出咳不出,这硬能给憋出个内伤来。
“哎呀,相公,快看,有户人家,我去求人救命,你等着,千万别死……”凤宁认真的演下去,她丢下龙三,快速跑到那户农家的门口拍门。
里面的灯马上就亮了,屋主连问都没问都把门给开开。很显然,其实这家人早被外头动静惊醒,在里头倾听偷看琢磨了一会了。
“大叔,大婶……”凤宁真像个遭了山贼的小媳妇,看到有人应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与相公从娘家省亲回家,结果路上遭了劫,我相公为了护我,受了伤,我们一路逃,可这夜里寒露重,我相公带着伤熬不住,病了,我们走了很远,实在是走投无路,求大叔大婶救我们一命,我们一定重金报答的。”
那四十多的农家汉子一摆手:“快莫这般说,救人一命,不求报答,你相公何处?”
凤宁一边指一边往龙三身边跑:“在那呢,在那呢!相公,我们有救了,我们遇着好人家了。”
那汉子跟着凤宁一起,一左一右的把龙三架扶了起来往屋里带。那个农妇掌了灯急急过来替他们照着路,进得屋来一看龙三那一身泥一身血,还有惨白的脸色。“哎呀”一声惊叫,对这遇山贼之说是信了十足十。
农汉两口子低声商量几句,农妇新点了盏灯出去了。农汉过来说:“我家还有间小侧屋,原是我闺女住的,她嫁了人便空出来了,正好让你俩凑合先住一晚。我家住得偏,离村里有些距离,要找大夫就得等明天了。”
凤宁赶紧谢过。农汉又说:“我姓马,你们如何称呼?”
凤宁答得顺溜:“我相公姓朱,我姓杨。”
农汉低头看了看龙三身上的伤:“朱公子这伤看来不轻啊。”
“我家相公做生意,知道行走不易,身上备了些金创药之类的,算是捡回条命。就是先前失血过多,又被山贼追杀,这夜里头冷,就受了风寒了。要不是马叔你们收留,怕是熬不过今夜呢。”凤宁说着说着又抹了泪。
这时农妇过了来。那马叔便道:“那小屋收拾好了,你们先休息去,一会我家婆娘再给你们弄点热水吃食什么的,你们需要啥,尽管说。”
凤宁应了,龙三这时虚弱的唤了声:“凤儿。”凤宁低头过去听,之后从他怀里掏出点碎银:“马叔,马婶,麻烦你们了。这些银子是我们住宿吃食的费用。”
马叔一皱眉,凤宁把银子塞到马婶手里,又道:“这是要的。过日子都不容易,我们扰了你们,确实添麻烦了。”
马叔两口子对视一眼,收下了。
凤宁拉了马婶的手,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那些山贼按理得了钱财该无事,但那为首的看我美貌,非要夺了我去,我相公这才与他们拼起来,之后被他们一路追杀。我们实在担心,他们会不会寻到此处来。或是有人打听,请马叔马婶务必要替我们保密啊。”
“那群王八蛋!”那马叔听了这个,真是生气,一拍胸脯:“你们放心,我马勤虽是个粗人,但仁义道德是知道的,既是救了你们,不会再把你们往火坑里送。你们只管在我这藏好了,我会替你们守好消息的。”
马婶也点头,抚着凤宁的手:“放心吧。”
凤宁抹着泪,可怜兮兮的一个劲道谢。而后大家把龙三扶到小侧屋,又张罗了水、炭炉、被子、枕头等。凤宁替龙三重新处理了伤口,趁龙三打坐运功逼毒之时,又跑了厨房,在马婶的帮助下煮了一大碗地瓜粥,热乎乎的端了进来。
“龙三,龙三,快来喝点热粥。他家没别的,太晚了不好弄,先凑合着,要明日里才好张罗别的吃食。”
龙三这一折腾,倒是精神不少,他接了粥碗和勺,吃了起来。吃了几口,抬头看凤宁正盯着他看,他看看手里的粥,问:“就这一碗?”
“嗯。”凤宁点头:“这碗可大了,不够你吃吗?”
“那你呢?”
“我不饿。”凤宁刚说完,肚子就咕咕的响了起来,她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
龙三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凤宁坐过去,龙三盛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吃。”
凤宁咽咽口水,摇头:“我吃这个也吃不饱,与其两个人都饿肚子,不如让你一人填饱了呢。你病了,该吃些东西,我没事,等明日天亮了就有吃的了。”
龙三举着勺不动:“我是要吃点东西,所以这碗咱俩分。”凤宁心里一甜,张嘴把粥咽了。她接过碗:“让我来拿,别累着你。”
“腿疼不疼?”龙三吃了一勺粥,问道。凤宁低着看看自己的膝盖,嘿嘿笑:“没事,我可皮实了。”
“你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明天腿该抬不起来了。”龙三喂她喝口粥,又道。
“那不怕,我们在这有被盖有饭吃,比土洞可强多了,你快些好起来,我的腿没事,大不了,明日与你一起养病。”凤宁觉得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这地瓜粥比山珍海味还好吃。
这夜里,两人收拾妥当,换上了马婶给张罗的干净衣裳,挤在硬硬的土坑上睡了。他们窝在一起,盖着同一床被子,凤宁全身的疲惫酸痛都泛了出来。她紧挨着龙三,感觉他捂出一身汗体温正常了,她觉得这土坑真是暖和又舒服。
黑暗中,没有别的声音,只有龙三和凤宁的呼吸声。凤宁心中安宁,悄悄握住了龙三的手。
不料龙三竟是没睡着,他突然说:“我没有听过很多花姑娘唱小曲。”
凤宁一愣,而后别扭的”哼”了一声,不说话。
龙三又道:“我也没有咬过别的姑娘的耳朵。”
凤宁这次”哼”不出来了,龙三却是又道:“也没别的姑娘背过我。”
凤宁急了:“这话说的,要是别的姑娘背了你,你也咬去。”
“别的姑娘遇着这样的情形,怕是只会抹泪或是跑去搬救兵了。”龙三握紧凤宁的手:“她们没那么傻地去背着个沉甸甸的汉子走这般远。”
凤宁眨眨眼睛,朝龙三偎近了些。她听得龙三又道:“她们也不会总是让我笑,不会饿着肚子把唯一一碗粥让给我吃。”
凤宁觉得很感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想太多,这么自然就做了,如今被他说起来,却也觉得自己当真是有些了不起。
“她们也不会拐着弯编排着骂我是猪。”
“哼。”凤宁不服气。龙三却是又笑了。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凤宁支吾了两下,话却没说出口。龙三捏捏她的手:“怎么了?”
“没事。”
“说吧。”
凤宁不想说,可龙三说的那两个简单的字里却有着她抗拒不了的温柔,她迷迷糊糊的随着他的意思做了。“我在想,如若我们是刚认识的该多好。”
龙三心里头一震,他刚才,也正是这般想的。
“凤儿……”龙三转脸过来,看着她单纯迷茫的孩子似的眼神,他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脸:“是我对不住你,凤儿。”
凤宁轻轻”嗯”了一声,道:“是我过去对不住你,所以你不敢对我太好,对吧?”
“我害怕,若你变回过去那个你,我该怎么办?”
“可如若我一直变不回去,我该怎么办?”
凤宁的声音里透着脆弱惶恐,一如龙三此刻的心情。
“凤儿……”龙三在心里叹息。如若他们没有过去那些时光,是以现在的面貌相识,那该多好。“凤儿……”他忍不住又唤她一声。
凤宁忽地睁圆了眼睛:“怎地唤我凤儿了?”
“咦,你不是叫杨凤儿吗?”凤宁转话题的本事龙三已经很适应了,他故做惊讶的配合着她说话。
“杨凤儿?”凤宁嘿嘿笑:“这名字倒也不差。”她想想,又笑起来了。
龙三扯扯她的头发:“你给我起的名呢?打算叫朱什么?我们对好了,明日别在马叔面前露了馅。”
凤宁听了咯咯笑得更开心。她得意洋洋地道:“叫朱龙三。”那龙字她故意含在嘴里说的,乍听之下象“猪头三”,她自己说完了,越想越好笑,乐个不停。
她开心的模样这般可爱,龙三忍不住也笑了。
无论遭遇了什么,无论身处的环境多差,她总能让他笑。
龙三觉得有些事回不了头了,他的心他无法控制,可过去发生过的事也无法抹灭。就算称呼上他能改,但事实却改不了,而他的心意呢,能改吗?
“龙三,我过去做过的事里,最让你无法忍受的是哪一件?”
龙三沉默半晌。凤宁眨了眨眼睛,盯着他看。龙三想了半天,嘴张开又闭上,似斟酌该如何答,最后终于说道:“那件事,并未证实。”
“何事?”
“既是未证实的,说了也是无益。”龙三云淡风清的把这话题避开了。
凤宁嘟了嘴不甘心,她本想打听出来,再看看能不能化解,若是化解了,她是不是还有机会与他一起?
但他不肯说,她没了办法。只得道:“那都未证实,你干嘛还往心里去?”
龙三被噎着。凤宁又道:“你先把那事忘了,然后再忘了别的不好的事,好不好?”
龙三挣扎又挣扎,心里百转千绕,终是咬咬牙,将她往怀里带。
凤宁心头一喜,偎在他胸前又道:“我也努力,不忘了现在,不再做过去那个不好的凤宁,好不好?”
龙三拥着她,试图忽略心中的不安,他该如何告诉她,有些事是真的很难忘得掉,存在过便无法再抹杀。但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凤宁偎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终是再挡不住倦意,虽然还想说说话,眼皮子却是睁不开了,没一会,她便在这温暖的土坑上沉沉睡了过去。
凤宁这一觉睡得香,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睁眼一看,龙三已经不在床上。
凤宁吓得猛地坐起,两条腿却痛得她呲牙咧嘴的。龙三果真没说错,她的腿昨天这般一折腾,今日里怕是有苦头吃了。
凤宁掀了被,挽起裤腿一看,腿肿成了胖萝卜。她咧咧嘴,忍着痛拖着两条腿下地。左右看了看,屋里没什么变化,倒是坑前摆了盆清水,她梳洗了一下,又看见桌上摆了两只水梨,她笑了,赶紧挪过去,几口便把水梨啃掉了。
刚咽下最后一口梨,有人推了门进来。凤宁转头一看,是马婶。她看见凤宁下了床,笑道:“你醒了?快吃些东西。”
她手上端着两个大碗,一碗米饭上头压着两个馒头,一大碗菜,莲藕、地瓜叶还有几块腌肉。凤宁一看,肚子饿得咕咕叫,赶紧谢了,接过大口吃起来。
那马婶看着她的吃相,笑起来:“朱公子说你食量好,昨日里受了惊吓,为了救他还走了很远的路,定是饿坏了,让我多备些吃食,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凤宁笑弯了眼睛,爽快的答:“待我吃完了,若还不饱,定跟马婶说。”
马婶一听,先是惊讶,后就笑开了,这朱家小娘子倒是有趣。凤宁又问:“马婶,我相公呢?”
“我那口子借了个驴车,带上他到邻镇去看看大夫,采买些东西。”那马婶回道:“今日天蒙蒙亮,你们说的那些山贼倒真是来了,穿着青衣,背着刀啊剑啊的,好几个人一起,问有没有看到年轻的一男一女。”
凤宁紧张了停了筷,马婶接着道:“我那口子说没看到有人。那队人里有个人就说,这么远,又受了伤,肯定是跑不到这,肯定还在那一带躲着。于是他们几个嘀咕了一会,就走了。”
马婶给凤宁倒了杯水,示意她接着吃,又道:“朱公子那会就已经醒来,他待得那伙人走了,就出来与我们说,追杀你们的就是他们。后来他与我家那口子商量了,还是得到镇上去抓点药,给家里捎个信什么的。”
凤宁点点头,又将马叔马婶一家感谢了一番。她嘴甜会说话,把马婶逗得乐开了花,坐着又跟她唠叨了好一会家长里短的事。待凤宁吃完,她还客气客气的问饱了没?结果凤宁一摸肚皮,想了想,道:“还想吃梨。”
她的老实不客气让马婶哈哈大笑:“有,有,这是我们自家种的,可水灵了,好吃的很。”
凤宁附和的一个劲点头。马婶道:“朱公子说得对,你的胃口还真是好。”
凤宁听得嘿嘿笑,马婶又道:“他嘱咐了,你就在这屋里呆着,别让人瞧见。我去给你摘梨去,你别出门啊。”
凤宁高兴的应了,马婶给她拿了梨,就忙着干活去。凤宁吃饱饱,顶着个涨鼓鼓的肚子,拖着两条胖萝卜腿又回床上睡觉去。
待她再睡来,看到龙三在床边看着她笑,凤宁眨眨眼,迷迷糊糊的没完全清醒,伸了胳膊向他,娇气道:“相公……”
龙三把她抱起来:“听说你睡了一日。”
他真是有些担心,怎么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好在他尽快赶回来了。
凤宁揉揉眼睛:“吃饱了就困。”忽而想到正事了:“你上哪儿去了?事情办得如何?”
“都安排好了。”龙三走到桌边,一边动手拆开药包,倒到个盆子里,一边往里倒了些黄酒,然后拿了木碾子捣压着那些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