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赶走杨志年让我解了一口恶气,但是对于恢复自由身的我来说,情况却不容乐观。我很清楚,做我们这行的一旦失去了公司,要想自己接活将变得非常困难。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一旦拍完这部《天使》我就很可能面临失业的危险。
就在我为了工作忧心忡忡的时候,却忽然接到了好几家公司抛出的橄榄枝,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通过各种途径找到我,向我表达合作的意愿。
面对突然而来的幸运,坦白我说我很吃惊,但同时我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我正和黎耀凡扯着关系,这世上有哪个和黎耀凡扯上关系的女明星没有大红大紫过?像罗薇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年她的名字还没跟黎耀凡一起出现在八卦杂志上的时候,充其量只是个长得比较清纯的小明星,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攀上了黎耀凡,运气便开始变得出奇得好。一时间各种电影、电视、广告……出现的全是她的脸,傻子也看得出这是为什么。
此刻,这样的“好运气”突然降临到了我身上,我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我不想跟他扯上任何的关系,更不想借他的名气为自己炒作,我只想踏踏实实地走好自己的路,把他甩得远远的。
为此,我拒绝了所有联系我的演绎公司,就连找我拍广告的都不例外。
“你这简直就是傻到家了!”在得知我放弃了所有的机会之后,乐姐为我痛惜不已,“就算你真的那么痛恨黎耀凡,也没必要把送上门来的机会往外推,现在哪个明星不是靠炒作、靠绯闻出名的?况且你又不像罗薇那样为了出名不择手段,你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怕。”我向她解释,“如果今天我坦然接受了这些,以后就会有更多的诱惑摆在我面前,如果不学会克制自己,人是永远没有底线的,到那个时候我和罗薇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你别劝我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决定。”
“你忽然说的那么高深,我都不知道说什么,算了算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吧,反正现在我也不是你的经纪人了,作为朋友我挺你就是了。靠,姓杨又在催命了,我先挂了,有空再给你打电话!”乐姐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克制自己?看来这几年,你学得到不少。”一道阴影突如其来地遮住了我头顶的阳光,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觉得自己快被他疯了,自从打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赌之后,这个平时忙得全世界乱飞的大人物,就像阴魂一样频繁出现我的身边,时刻都能把我吓得一惊一乍的。继续这样下去,就算我不疯,世界的经济都要被我拖垮了!
我不耐烦地抬起头,看到此刻天气正好,他背对着阳光立在那里,夏日的耀阳将他挺拔的身姿映照得一览无余,怎么看都是个令人垂涎的美男,但我却表现得很镇定,我说:“就算你是投资人,也别到处走来走去,影响演员的工作行吗?我很忙的!”
“忙着打电话?”他挑眉。
忙得想掐死你啊!我咬着牙,在心里对自己说:冲动就是魔鬼,我要克制!克制!
“现在是午休时间,难道剧组不允许亲友探班?”他又说。
我终于克制不住地破口大骂:“探班可以,但麻烦你照照镜子,看自己哪里长得像亲友?就算你把亲友两个字翻译成十国语言写在脸上,我也看不出我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所以麻烦你以后别来烦我了行么?”
由于我的反应太过激动,以至于附近的工作人员全都朝我们周边看过来,离我们最近的那几个年轻女孩大概觉得我刚才的样子实在是碉堡了,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这让我多少有些成就感,挑衅地看了眼黎耀凡,用眼神示威:我就骂你了,想怎样?大庭广众的,有本事你咬我啊!
这家伙果然沉得住气,面对我的挑衅竟然可以面不改色,而且嘴角还抿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当时我正坐在台阶上,而他却居高临下,哪怕我气势再强,也不免因为这样的微笑而感到了一点点心虚。
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应该站起来……不行啊!站起来也没他高,应该搬条凳子才对……不!还是站桌子上比较保险!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黎耀凡突然挨着我坐了下来,烈日当头,我们都穿着短袖。裸露在外的手臂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一起,我以最快的速度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看了我一眼,揶揄道:“你好像很紧张?”
这不是废话么?几百万的真皮沙发你不坐,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坐台阶,别告诉我这叫体验生活,傻逼才信!我一边想,一边故作镇定地冷哼了声:“紧张什么,我又不像你,没做亏心事。”
“是吗?”他顿了顿,忽然坐近了些。
手臂再次触碰到一起,我几乎从台阶上跳起来:“够了,你到底想怎样?没事我先走了!”说完,我便要走。
他一把抓住我:“你不是一直想我离你远点?”
“是啊,求之不得!”
“坐下陪我一会儿,我就让你如愿。”
我承认,这话对我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了,我怀疑地看着他:“真的?你又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必知道,只要告诉我坐还是不坐?”
如果坐下就能让您黎总离我远远的,别说是坐台阶,就是做钉板我也愿意啊!
我一屁股坐了回去,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你不是什么君子,但说谎会没有小鸡鸡的。”
“我有没有,你最清楚。”
“下流!”我红着脸骂他。
“是你先问的。”
“我……”我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干嘛跟他废话那么多,已经陪坐了,还要搭上陪聊陪吵架,我他妈的都成三陪了!我说:“我跟你无话可说,麻烦你坐够了就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正说着,剧务小何突然拿着两个盒饭朝这边走了过来:“千星姐,这是你的,今天辛苦了!下午的戏要加油哦!”
我笑眯眯地接过盒饭,正要回答,突然听到黎耀凡问了声:“我的呢?”
我和小何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给唬住了,特别是小何,吓得手上的盒饭都差一点掉在地上,愣了良久才哆哆嗦嗦地伸出手道:“没想到黎总您会来,要……要不我把我的给您……”
“那我就不客气。”他这个不要脸的竟然伸手去接。
我顿时就怒了,一把拦下他:“小何忙了一上午了,你好意思抢她饭吃?要吃吃我的!”说完,把自己手里的盒饭递过去。
我的行为再次震惊了所有人,此刻大家看我的目光已经不能用崇拜了来形容了,简直就是膜拜,这令我倍感自豪。
然而这种自豪感仅仅维持了数秒,当黎耀凡真的接住盒饭的那一刹那,我忽然后悔了,双手紧紧地抓着盒饭,那可怜的纸盒都被我抓得变了形,我还是不肯放手,一脸心痛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吃完就走。”他没放手,同我僵持着。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菜里用的都是地沟油。”我说完,黎耀凡面不改色,倒是周围在吃饭的人全都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我继续挣扎:“除了地沟油,还有瘦肉精、苏丹红、膨松剂……”
“我不介意。”他开了口,却显得毫不在意。
算你狠!我终于败下阵来,松手将盒饭送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开盒饭,感觉自己的在滴血。
曾经,有一份美味的盒饭摆在我面前,可我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抢我盒饭的人说四个字:你去死吧!如果非要在这四个字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
“拿着。”黎耀凡的声音,打断了我遐想。
我回过神,看到那盒饭纹丝未动地放在我手里,而黎耀凡早已站起来,准备走了。
“喂,你怎么又不吃了?”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他。
“你想我吃?”他停下脚步,反问。
“不不不!”我拼命地摇头,用手护住盒饭。
他勾了勾嘴角,笑容竟然没有露出以往的嘲讽,而是道:“我要出差一段时间。”
“去哪里?”话一问出口,我就发现自己又二了,赶紧补上一句,“去哪儿都不管我的事!”
他笑了笑,没再回答我,转身留给我一个大步离开的背影。
我低头思索了很久,觉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他为什么来?为什么要坐到我身边?又为什么要拿我的盒饭?直到我打开盒饭,看到米饭上被放成心形的胡萝卜,才恍然大悟。
“千星姐,你真幸福。”小何在一旁羡慕地说。
幸福吗?我苦笑。
为了赢,为了让我爱上他,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感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场游戏,温柔只是赢得游戏的手段罢了,如果这我都当真,那还混个屁!
黎耀凡虽然出差去了,但他留下的后遗症却不少,八卦杂志把他来探班的照片做成头条放在最醒目的位置,特别是那张我俩抢盒饭的照片,竟然被描述成他含情脉脉地给我送饭!送你妹的饭啊!你有见过身家上千亿的有钱人,追马子用盒饭的吗?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但偏偏就是有那么多人深信不疑,以至于《天使》的关注度居高不下,简直成了本年度最受期待作品之一。
所有人都在好奇,我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榜上黎耀凡这样大人物。在公众的眼里,我简直成了“灰姑娘”的代名词,每个人都想从《天使》这部电影里,一睹灰姑娘的魅力。
可就在这时,一篇名为《昔日仇人女,今成未婚妻》的新闻横空出世,打破了所有人对王子和灰姑娘的幻想,也打破了我极力想掩饰的过去。
那篇报道是这样描述的:
经过多番调查,可以确定沈千星原名林千星,正是七年前曾轰动一时的“林氏集团融资案”的主角林仁义之女。当年林仁义在宣布了林氏集团破产之后就神秘失踪,警方怀疑他携款潜逃到了国外,但一直未能将其捕获。这起融资案在当时导致了至少八家公司倒闭,十几家公司面临破产,上千股民利益受损。尽管变卖家产,但林家母女还是背上了上千万的债务,笔者猜测,林千星正是为了躲债,才会选择改变姓氏,靠做替身谋生。
另据知情人士透露,林仁义在早年曾陷害好友黎中正,害其身败名裂,冤死狱中。传说黎耀凡东山再起之后,为了替父报仇曾在“林氏集团融资案”中做过不少动作,虽然只是传闻,但黎耀凡和沈千星两人绝对称得上是有血海深仇……
这篇报道还写了什么,我已经看不下去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媒体沸腾了!这世上有什么比在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里加上复仇、阴谋、两代恩怨……这样的狗血元素更具有卖点的呢?
可这恰恰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事,因为当真相被曝光的时候,我所承受的将不仅仅只是那段过去,还有许多怀恨在心的谩骂。
正如那篇报道所说的那样,“林氏集团融资案”导致了上千股民利益受损,他们中的许多家庭曾因此而妻离子散,就算黎耀凡曾暗中动过手脚,但说到底还是我父亲利欲熏心,才会把别人害成这样。
那些人会骂我,我可以理解,但当几十个大伯大妈拉着横幅出现在《天使》片场进行抗议时,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弥补一切。
“罪人之女“这是他们对我的称呼,也是我这一生所背负的痛。
此刻我唯一庆幸的是,我妈不在这儿,不用一把年纪了还受这种罪,她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家庭妇女,当年我们本可以保存一处归在她名下的房产,作为我们孤儿寡母的栖身之所,她却执意要将其卖掉,赔偿父亲欠下的债。
我传承了她的性格,从不想欠人什么,但是现实却逼得我无法不欠。
“千星,你回去休息几天吧,现在这种情况不太适合拍戏。”导演委婉地向我提出了离开的要求。
而我也只能答应,在这里,除了没法静心拍戏之外,还会影响到剧组其他人的情绪。外头那些人的怨气实在太重了,继续拍戏只会连累别人,我所能做的只有躲一时算一时,希望他们平息愤怒之后,可以让一切恢复平静。
我好不容易从剧组脱身,回到公寓时已近傍晚,天色看起来不太好,沉重的乌云压迫着天空,就像我此刻阴郁的心情。
电话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响着,全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记者,当然也有不少威胁要将我置于死地的人。我心烦意乱,索性把手机关了,这才终于有了片刻的宁静。可这时,外头却突然开始起风,愈刮越烈,远处的天空隐隐传来轰鸣的雷声,向人们预示着一场狂风暴雨的来临。
我从小便怕极了这样的电闪雷鸣,低着头,加快步伐往楼上奔去。此时此刻,我只希望有一处安身之所,至少可以为我抵挡一时的狂风暴雨。
可现实却容不得我有片刻的安宁,我看到公寓的门敞开着,房东周阿姨正拖着我的行李箱往外走。
“阿姨,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周阿姨看了我一眼,我从没在她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的冷漠,“问问你爹做了什么?当初我看你们孤儿寡母很可怜,才把公寓低价租给你们,哪知道你们就是那个畜生的妻女,当年我家老头辛辛苦苦了一辈子赚的钱,就是让那个畜生赔光的!现在还改名换姓地骗我,你还要不要脸啊?”
“阿姨,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报纸上都写了,你还想编什么谎话骗我?今天算便宜你了,你的东西都在这儿,我本来打算去丢掉的,既然你来了就赶紧拿着东西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和你妈,滚啊!”
雷声划破天空,我从没有感到过这样的难受,这个在我印象里永远慈祥善良的妇人,竟会对我失望到如此地步。此刻,她那的冰冷的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刺入我的胸口,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几乎跪下来,拉住她的衣角:“阿姨!我求你了,别赶我走,这都是我的错,但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不知道你们家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们的……”
“你别碰我!我不要你还钱!你走啊!我不想看见你!”她用手狠狠推我,叫骂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
“快走吧!真是害人精!”
“就是啊,枉费周阿姨对你们那么好,真没良心!”
“再不走就报警了啊,快走!”
我在这里住了近三年,哪怕生活再苦再累,也坚持对每一个邻居笑脸相迎,我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忘记过去就能重头再来。直到此刻淹没在无数冷言冷语中,我才幡然醒悟,原来一切不过是我的痴人做梦罢了,罪恶之血将永远流淌在我的血液里,诅咒我永生永世。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天空落下豆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我的身上,我忍泪紧咬着嘴唇,直到嘴里溢满血腥的滋味。这是我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身世,哪怕七年前都不曾如此。
如果可以选择,我愿从出生便是个穷人,即便吃不饱饭,也总有个完整的家。这世界那么大,为什么容不下一个渺小的我?只因为我父亲犯过错,所以我活该要背负一切的罪?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雨下得越大了,闪电伴随着雷鸣,每一下都捶打着我的灵魂。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在发抖,那种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让我根本无法控制。
我找了个可以避雨的角落蹲下,雨水早已将我的全身打得湿透,接上偶有行人走过,也只是将我当成一个流浪汉罢了,不曾有同情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世态炎凉——是我活到现在体会最深刻的一个词。
我想,或许我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从一开始就错了,人们只会记得一时的好,却会牢记一世的罪,谁都不会把同情施舍给一个罪人之女,要想获得尊重,就只有靠自己从谩骂中一步步走出来!
我把脸上的雨水擦干,打开手机,想给乐姐打个电话。此刻,我无依无靠,唯有她还能帮我一把。
可就在我打开手机的那一刹那,我妈的电话却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咬牙摁下了通话键,母亲的声音隔着无情的风雨从电话那头传来,听起来是那么的温暖。
“女儿,你怎么把电话给关了?出什么事了吗?”幸好,她远在乡下,对我的事毫不知情。
“没事,我刚才没电了。”我哽咽着,雨声很好的掩饰了这一切。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是下大雨吧?我听广播说你那儿今天有大暴雨,你可要小心啊,打雷闪电就在家呆着,千万别出门!”母亲叮嘱着,她虽然患有严重的失忆症,却始终记得我惧怕风雨。
此刻,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只能骗她:“妈,你放心吧,我在家哪儿都不去!”
“这我就放心了,妈现在啊最怕的就是你光顾着工作,不好好照顾自己。要不是怕连累你,我早就回去了,女儿妈真的很想你!”
我的眼里快憋不住了,咬着牙说:“我也想你,妈!等我攒够钱了,就把你从乡下接回来住,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千万别省着,我会给你寄生活费的。”
“傻孩子,妈现在在乡下吃喝都有,你担心什么?钱你自己留着,该花就花,千万别亏待自己……”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感觉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有感动更有悔恨。
我恨自己不争气,努力了那么多年,不仅还不了债,还连唯一住的地方都没了。如果母亲知道我此刻如此狼狈的坐在街角,向她编造着谎言,不知会怎样失望……
雨还在下着,街的那头响起了车鸣声,紧接着两道车灯亮起,灯光穿过之处,全是朦胧的水汽。
一道闪电又亮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几秒钟过后仍有巨大的雷声炸进我的耳膜里,吓得我浑身发抖。
风把雨水都吹进了我简陋的庇身之所,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冷进心里。
忽然,耳边响起刹车声,车门打开,有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我睁开眼,迎着刺眼的车灯,看到一个伫立在雨中高大的身影,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俯视着我,脸的三分之二全都埋在阴影里,那如猎鹰般锐利的目光,穿透风雨落在我的身上,那感觉再熟悉不过。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冰冷的雨水麻木了我的思维。
闪电又一次亮起,瞬间照亮了一切,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面色凝重,一动不动,气势凌厉犹如天神。
我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里,再一次用手紧紧捂住耳朵。雷声依旧响起,但雨水却没有再落到我身上。我抬起头,黎耀凡已走近我,用身体挡住呼啸的风雨。
“起来。”他冷冷地说。
我没理他,继续用手捂住耳朵,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蹲下身拉住我,声音稍柔了些,“走吧,我带你去车里。”
当他的手触碰到我的时候,我的精神终于崩溃了,我鼓足力气,用力甩开他的手,在风雨中歇斯底里地喊,“走开!我不要你假惺惺的同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们一样,都恨我!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难道父母可以自己选吗?是不是要我死了你们才甘心!是不是,你说啊,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风雨早已将我的体力透支,而这样的疯狂也终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在最后一个还未说完的时候,我眼前一黑,倒进黎耀凡的怀里。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整个人就像死过一回似地,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只要稍动一下,身上的每一处肌肉便酸痛无比。
“你醒了啊?”有个面熟的中年妇女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水,对我说,“你醒了也别乱动,医生交代要你先把药吃了。”
她这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正挂着水,但这儿看起来却并不像医院,倒像是个装修精致的房间。
我开口,用干涩地喉咙艰难地问:“这是哪儿?你是谁?”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是很乐意回答这样白痴的问题:“这是我们少爷的房间,他交代我要照顾你,你什么都别问了,先把药吃了。”
“我不吃。”我拒绝,她一说起少爷,我就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想起自己在狂风暴雨的街头,狼狈不堪地倒进黎耀凡的怀里。我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把我带家里来了,还带进了他的房里。即使我现在病的不轻,也能意识到这有多危险,我说:“我不要吃药,我要离开这儿。”
“你要走我不拦你,先把药吃了,少爷交代的事我必须做好。”那女人语气充满了敌意,此刻还不赶我走,无非碍于黎耀凡的威严罢了。
或许是因为病的不轻,令我的脾气多少有些情绪化,我一把推开她:“走开,你不要吃药!”
“你发什么脾气呢,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吗?”
她的话终于让病晕头的我,想起了一些事,我说:“我记得,你是孙……”
“孙婶你先出去。”门开了,黎耀凡突然而至的声音确定了我的回忆。
对!她是孙婶,是那个我很小时就为黎家工作的佣人,我还记得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小时候我还很怕她。
见黎耀凡进来,孙婶的样子柔和了很多,低下头道:“少爷,沈小姐不肯吃药,还说要走。”
“知道了,把药放着,你先出去吧。”黎耀凡交代了声,孙婶便放下药走了,我注意到她临走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比过去还不喜欢我。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但孙婶的离去,还是让我不得不面对和黎耀凡同处一室的尴尬。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外面好像已经晴了,没有电闪雷鸣不代表危机已经过去,至少他的目光令我觉得危机四伏。
我决定先发制人,打破这份安静:“她刚才说的没错,我不吃药,我要走了。”
“你确定有力气可以自己离开?”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击中了我的软肋,此刻的我别说是走出黎家大门,就是从床上起来都无比困难。
“你猜自己睡了多久?”他又问。
多久?这问题让我无法回答,我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离我把你捡来到现在,应该正好二十四个小时。”他淡淡道。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黎耀凡的床上睡了那么久,我良久才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自嘲道:“那我真是要谢谢你。”
“怎么谢呢?”他忽然坐到床边上,漆黑地眸子紧紧盯着我。
这样的距离远远突破了我心里可接受的范围,我一愣,这才发现他好像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了件浴袍,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少分了戾气,多了一份……野性?
当这奇怪的词从我脑海中冒出来的石化,我本能的往后缩了缩,他却忽然摁住我的手。
“在挂水就别乱动。”他的声音很低沉,沙沙的像在试图触碰我的心,我能感觉到他手掌灼热的温度,还有那赤裸裸的眼神。
要是在平时,以我的身手绝对可以一掌把他拍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但是现在,如果他真想对我做点什么,恐怕我连叫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我决定采取怀柔政策。
“我病了,还病的很重。”我提醒他。
“所以呢?”他挑眉。
“所以你千万别碰我,我会传染给你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为我着想了?还是说……”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伸手拨了拨我的头发。
我惊得浑身都颤了一下,没敢乱动,很怕自己一个细微的反应都可能激发他的兽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见他用手指拨开遮住我眼角的发丝,手很自然的停留在了我的锁骨处,温热的手掌紧贴着我的脖子,眼神深邃,变得和刚才有些不太一样。
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浑身僵硬,我能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以至于我可以很好的看清他:橘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很好地镌刻他深邃的眼眉、高挺的鼻梁,和标志性的薄唇,尚未擦干的细小水珠在他的黑发上折射出迷离的光芒。
分开那么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我早已忘记,上次这样看他是什么时候,这张记忆中的脸少了年少时的稚气,多了成熟与稳重。曾几何时,我无数次的幻想十年后依旧深情的对视,可时间却给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的脸凑得比刚才近了些,我回过神,迅速开口:“我头晕,我要吃药。”
他怔了怔,意识到什么似地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缩回了手,站起身帮我把药拿了过来、
“这药嗜睡,吃完就再睡会儿。”他说。
我接过药艰难地咽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抱怨:“难吃死了。”
“总比横尸街头好。”他时刻不忘讽刺我。
“谢谢你啊,大善人。”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记得知恩图报就好。”
真是得了便宜卖乖,不要脸!我还想继续跟他斗几句,但体力已不容许我那样做,无边的倦意再次袭来,让我忍不住不上眼。
被角被拉上了些,“我不打扰你了,睡吧。”他说着俯身关灭灯,站起来。
“等一下……”我无力地叫住他,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或许,等你好了。”
“什么叫或许啊?我好了就走……”我的抗议声没入黑暗中,良久才传来一声关门声,大概算是他的回答。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了种掉入狼窝的感觉。
再次醒来时,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了,晨曦穿过厚重的窗帘透进来,预示着这是一个好天气。
我感觉比之前好多了,手上的点滴不知何时已被撤去,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有了些力气,虽然不能生龙活虎,但至少可以让我有力气偷偷溜走。
我还记得黎耀凡昨晚离开时那句意味深刻的话,他的想法那么多变,谁知道下一秒会又会想出什么鬼主意整我。恰巧此刻屋内无人,而坐以待毙又恰好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决定离开。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天刚亮,黎家的佣人们已经开始工作了,我才走出房门,就听到孙婶在楼下客厅里大声地呵斥着:“这么晚才起床,都不想干了吗?低着头干嘛,还不上去打扫!”她还是像以前那么凶,一群佣人被她吓得赶忙往楼上跑。
听到楼梯里传来脚步声,我只好决定暂时退回房里,不曾想房门被我关上后不知为何竟然打不开了,眼看着一群人就要上来,我没来得及多想,便推开隔壁房间虚掩着的门,闪了进去。
其实几个佣人而已,我本没什么好怕的,但是昨晚见到孙婶那一幕却让我产生了怯意,毕竟黎家曾是我常来的地方,多少有些熟面孔还认得我。风水轮流转,当年的大小姐成了今天的落魄女,我可不想再被人指指点点。
可这次我失算了,当我正庆幸着终于避开那群佣人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房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心一惊,预料到什么,头也没回便想开溜。
“都来了,不打个招呼就走吗?”黎耀凡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迫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慢慢转过了身。
这竟是他的书房,他好像也刚醒没多久,穿着一身睡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手边放着一份早餐,热气腾腾的咖啡和新鲜的土司对于一个已经一天两夜没吃饭的人来说,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很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
“过来?”他头也不抬地说了声。
我有些动摇,但仅剩的理智还是让我克制住了,我没过去。
他终于放下报纸,直视我,简单的说了句:“过来,把早饭吃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简直是重逢以来,我从他嘴里听到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饥饿战胜了理智,我拖着步子乖乖地走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狗血的一幕发生了!
可能是因为大病初愈,又可能是因为见到早饭太激动,总之当我走到他跟前的时候,竟然腿一软,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别说是我,连他都愣住了。
片刻过后,他勾了勾嘴角,揶揄道:“不用感激得投怀送抱吧?”
“你少自恋了!”我回过神,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努力镇定住,并且想站起来。
但他偏偏圈住了我的腰,将我往他腿上按。
这简直就是流氓行为,我挣扎起来,但他却始终不放手,直到我察觉到他嘴角勾起的坏笑,和身下抵触着的坚硬时,我终于崩溃了。
我大声骂:“黎耀凡,你个死变态!你要是再不放手,信不信我咬死你!”我说完,没等他做反应,就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想这一口一定很痛,因为当我松口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色都变了,黑着脸简直要杀人,而那被我咬过的伤口上,留下了一个渗着血丝的牙印,看上去很是吓人。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过激,虽然不后悔,但又怕他报复,于是赶紧站起来想走。
“站住!”他喝住我,那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敢走试试看?给我把早饭吃了!”
走是不可能了,但留下来至少有口饭吃。在权衡利弊之后,我退回了会,坐到了他身边,在那要杀人似地的目光里,心情复杂地开始吃早饭。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相遇总要从早饭开始,但是这绝对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食不知味的一顿早饭了,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当我喝下最后一口咖啡的时候,我忍不住转过头看了黎耀凡一眼,他还瞪着我,胳膊上的牙印清晰可见。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被逼的,大不了……我帮你包扎就是了,有药箱吗?”我决定暂时示个好,且当对这顿早饭的一点回报。
“你良心发现了?”他板着脸反问。
我都示弱了,他还步步紧逼,这让我多少有些恼:“我没做错事,要良心发现也是你先发现!”
“我?”他冷笑一声,“别忘了,是谁把你从街上捡来的。”
“你别张口闭口就捡捡捡的,我是人,不是路上的东西!你怎么不想想是谁把我害得落魄街头的?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好好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想你搞错了吧,要怪就怪你爸,那些人都是他亲手害的。”
“就算我爸贪心,你又何必落井下石?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背后动手脚的是谁,没有你我爸不会走那一步,那些人也不会受牵连。拜托你要报仇,先考虑一下别人,不是每个人都跟你有仇的,他们是无辜的!”
“你以为那是我做的?”他的声音一冷,眼神突然变得冰冷莫测起来。
“不是你是谁?也对,我爸都被通缉了,你想说什么都行喽!但是你别忘了,虽然我爸是个人渣,但你跟他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伤害无辜,你们俩——可真像!”我一字一顿地说。
“沈千星!”他的脸色铁青,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我的手腕像是要被扼断掉,“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试试。”
“再说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这几句话,你跟我爸一样,都是人渣——”
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他扑过来,狠狠攫住了我的唇,这是一个充满了报复性的吻,没有任何的预兆,重重撞在我的牙床上,直接撬开了我的唇。
有句话叫做,如果无法反抗,那就学会享受。
这回我明白了,如果害怕,这辈子都会活在他的阴影里,既然他可以用以前的感情伤害我,为什么我不行?
我迎上他,用力将他压进沙发里,然后跨坐在他的腿上,狠狠地吻了回去。
危险一触即发,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用这样的方法来伤害对方,心里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孙婶的声音响起:“少爷,该上班了。”
黎耀凡没理她,粗暴地撕开我的睡衣。
“少爷!时间不早了,该上班了!”孙婶继续执着地敲着门。
“给我滚!”黎耀凡低吼了一声。
“公司现在只有少爷一个在管理,如果少爷不肯上班,我只好打电话叫夫人回来了。”
孙婶的话终于让黎耀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此刻的样子可不好看,除了受伤的牙印之外,还有背上、肩上甚至脖子上都留着一道道抓痕,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杰作。
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完全一副荡妇的模样。
“你不会怕你妈吧?”我嘲笑道。
“你不会以为我真想上你吧?”他哼了声。
“黎耀凡!”
还没等我骂他,他已经离开沙发,站了起来,开始旁若无人的换衣服。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整了整头发,揶揄道:“这么热的天,还要委屈你穿长袖,真不好意思啊。”
“知道就好,下次我可以让你咬不那么明显的地方。”他刻意强调那个“咬”字,我真想扑过去掐死他,但没机会了。
他换好衣服,大步往外走。
“等一下!”我叫住他,“我的行李呢?我要回去!”
“你还有地方可以回去吗?”他冷笑着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