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功捡出苹果,又从袋子的最下面拿出一个水果盘,将苹果放进去。
在我惊讶的注视下,他说他一早就料到了我们公司没有这些物件,所以一口气全买齐了,然后他又卷起袖子,拿着水果走进洗手间。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哗哗流水声。
我将目光调向,望向打从刚才成大功一进门,就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李明朗。
他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讥诮,见我看他,还恰如其分的举起手腕,指了指手表,意思是他要睡了。
我一脸为难的向他举手作揖,请他见谅。
可这时成大功端着果盘走了出来,还招呼李明朗一起吃……
半分钟后,李明朗已经坐到桌边,开始削苹果。
这起因于,我捡起一个苹果刚要咬,李明朗说了一句:“现在的水果上都有农药,最好削了皮吃。”
我只好将它交到他手里,看着他慢条斯理的为它宽衣解带。
我托着腮胖子,盯着那薄薄的果皮,从他的指尖滑落,觉得这一刻十分的不可思议。
我还记得很清楚,成大功从不削水果,他一向只吃容易剥皮的东西,比如香蕉、葡萄,他还说吃苹果和鸭梨要连着皮一起吃,皮有营养。
其实我最讨厌吃的就是苹果皮,但是为了迎合成大功,以前我们经常一人拿着一个对着啃。
李明朗削好了皮,将果肉切成块,放在小碗里,推到中间。
我捡起一块放进嘴里:“哪儿买的,味道真不错……”
成大功也笑了一下,对正在擦拭水果刀的李明朗说:“一起吃吧。”
谁知李明朗站起身说:“我刚刷过牙,你们吃吧,我先睡了。”
然后,他就走进储物房,随手合上门。
我压低声音,对成大功说:“我们公司隔音不好,咱们小点声。那个你今儿找我来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有两个朋友要结婚了,想走创意婚礼的路子。我跟伊伊提了一下,她让我把资料先给你送过来……”
储物房的门突然打开,李明朗趿拉着鞋越过我俩,直奔洗手间。
我正接过成大功拿出的资料,随意翻看了几下,有些尴尬的说:“伊伊也是的,这么晚了还让你跑一趟。”
“她本来让我明天过来的,但是我正好路过,就上来看一眼。”
“好,等我看过资料,我会联系他们,看他们想怎么办。”
“谢谢。”
“不客气。”
李明朗从洗手间里出来,又目中无人的越过我俩,返回储物房。
这一回,关门声略大……
然后,便又是一阵沉默,屋里除了我哗啦啦翻纸的声音,便只能听到从储物房里透出来的,因为李明朗的翻身而令行军床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直到李明朗第四次出来,我向指了指墙上的钟,对成大功说:“今儿太晚了,你先回去吧,等我联系上他们再好好谢谢你。”
成大功点点头,穿上大衣走向门口,我跟了过去。
可我还没来得及关门,就听到他说:“你送送我吧。”
公司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成大功走到车前,车子响应发出“嘟嘟”两声。
我说:“车不错。”
“代步工具而已。”成大功没有坐进去,回身问我:“你和他……”
“因为他把我的游戏账号弄没了,就把他们公司的休息室让给我用,他睡我们公司的储物房。”
解释完这一切,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的荒谬,也不知道成大功能捋清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么。
成大功瞅着我半响不语。
我继续说:“上回不就是他冒充我男朋友,跑到你的餐厅里演了出好戏么?他这人一向都这么热心。不过上回也多亏了小米,老以为我心里有道坎,在你这儿过不去……”
“那现在过去了么?”成大功突然道。
我愣了一下:“现在还说这些干嘛,都是心理健康的成年人,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要是我还没过去呢?”
“呃?”我又一次愣住,但见成大功张口欲言,连忙抢白:“都这么晚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别让你老婆等久。”
这回,倒是成大功愣住了。
我继续笑道:“前两天我听以前的一个同学说的,她说你一毕业就结婚了。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你已经知道了。”
“都成家的人了,以后也别这么晚为了送个资料跑一趟,还买了这么多零食,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这么自由散漫,嫂子怎么也不管管?”
我一边说,一边拉开车门:“行啦,你快回去吧,别让嫂子等久了。”
谁知,成大功却一把反手握住我的手,那冰凉的指尖,不似我印象中的那种温热。
我一惊,连忙要抽手,成大功却紧捉不放。
“你放开!”我小声警告。
他却更加用力:“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是一个人,咱们能不能……”
“一个人?什么一个人?”我心慌意乱的打断他的话,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可收拾的恐怖言论。
“你都结婚了,怎么还是一个人?我可告诉你,就算咱俩原来好过,我也不会当第三者!”
“不是第三者。”
成大功专注的看着我:“她年初就过世了。”
“她年初就过世了。”
我因为这句话,呆愣了良久。
后来目送成大功的车离去后,我又在电梯里站了足足十五分钟,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成大功的话。
他说,让我小心李明朗,像是李明朗这种漂泊无根的人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万一我不小心陷进去了,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么容易就拔出来。
他说,程伊伊跟他提过我现在的情况,那套房子如果住的不合适,他可以帮我在公司附近找房源,至于房租,他也会帮我拿到最低价。
他还说,他一直很后悔当初和我分手,虽然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放下一切,直到他看到他的妻子留给他的那封信。信里说,有些事情如果不趁着有生之年去试一把,将来躺在病床上的那种悔恨,会比被病魔纠缠还要痛苦。
就是因为这句话,令他决定重新面对过去。
可是,同学间没有人知道我的下落,我爸妈在老家的电话也因为房子拆迁而更换了,唯一知道我情况的小米,也将他拉进了黑名单。要不是后来,他好不容易托朋友将小米和她男朋友介绍到他的西餐厅里用餐,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
成大功说了很多很多,到后来我也不记得他都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全是嗡嗡声,以及不断闪回的我们曾经在一起的那些小片段。
然后,我听到自己这样问了一句:“你告诉我,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成大功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了。
望着他无助的眼神,我笑了:“你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能回答,凭什么让我和你重新开始?成大功,我已经不是大学时那个陪你吃羊肉不计任何代价的傻姑娘了,现在我找男人是有条件的,最起码要在双方平等互信的基础上。”
我抽回了手,这一次他没有挽留:“对不起,你一天不给我答案,我都没法答应你任何事。”
后来,还是电梯突然启动,缓慢向上升起,我才清醒过来,意识到原来自己忘了按电梯按钮。
电梯停在李明朗公司的那一层,门一打开,李明朗就站在门口。
我走出电梯,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你站在这儿干嘛?”
他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你没带备用钥匙,我看你进了楼,却迟迟没上来,只好等在这里。”
我跟在后头,轻声道:“谢谢。”
原来有人等门,是这种感觉……
李明朗将公司门打开:“以后记得带钥匙,这么晚了你不睡我还要睡。”
我点点头,目送他的背影,和那道被楼道的灯拖的很长的影子。
“谢谢。”我又补了一句。
他头也不回的甩下一句:“明早八点见,晚安。”
“晚安。”
为了以示公平,也为了互相监督,翌日集体行动时,我和李明朗又达成了一项共识,由我陪小甄逛超市大采购,而李明朗则带着酒酒和大禹先一步到小甄家。
好像是为了给大禹制造更多的缅怀过去的机会,小甄在挑选食材时,额外的慢条斯理,从乳制品区逛到肉制品区,她竟然用了三十七分钟。
我跟着小甄,耐心的听她一一细数大禹的喜好,和她们过去一起下厨一起洗碗的美好小日子。
小甄说,她和大禹的厨艺,都是在那时候互相切磋中练习出来的。
我笑道:“难怪酒酒告诉我,她现在不让大禹进厨房了。”
小甄问为什么。
“你想啊,他一进厨房,就不免会想到他的厨艺是怎么练出来的,做出来的菜再好吃,也是和前女友有关的,那你说酒酒能乐意么?”
小甄沉默了。
在挑选芝士时,小甄突然问起我,有没有像她一样,在大学时期很爱很爱一个人过。
“当然有,对方可是我们系的香饽饽,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拿下的。”
“那后来呢?”小甄又问。
“后来,分手了。不过我们还是朋友,彼此之间还是很关心的,昨天他还给我介绍客户来着。”
小甄又沉默了。
“你看,其实男人和女人即使没有了那层关系,也是可以做普通朋友的,纯友谊。”
“你真相信男女之间会有纯友谊?”
“当然,你看我和我前男友,还有……李明朗。”
小甄了:“你和你前男友是不是纯友谊了我不知道,但是你和李明朗绝对不是。”
小甄将芝士放进购物篮里,推着车走向下一个柜台。
我不死心,追上去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和李明朗不是?”
“在我找李明朗之前,我就听说过他的名声了。他这人有手段有头脑,尽一切可能的为客户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以我才会找他。可是这几天据我观察,他可是处处都在迁就你,反而把我这个客户撂在一边。”
李明朗迁就我?我怎么觉得我俩是针尖对麦芒呢?
“本来这三天协议我是可以不签的,可是李明朗却反过来说服我,让我同意你和酒酒也加入进来。他还跟我说,如果大禹敢背着酒酒跟我单独相处三天,这种男人即使我得到了,也不可能守一辈子,倒不如给自己一个机会,先亲眼看看他是怎么和未婚妻相处的,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我半响说不出话:“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是发生的事?”
“就那天在餐厅里吃完饭,我回到家里就接到电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超市的一番谈话,后来在我们打车返回的那一路上,小甄就像是逮住了免费的垃圾桶一样,拉着我吐槽。
她说,她和大禹的感情出现问题,就是从大禹被北京公司调派到上海公司深造时开始的。
初到上海,她和大禹都人生地不熟,大禹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公司上班,就是在宿舍和她二人世界。
起先的那一个礼拜,小甄整日赖在屋子里等大禹回家,平时活动也就在楼下走走,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熟悉每一个上海地方电视台的文艺栏目。
不到一个月,她就开始拓展活动范围了,穿梭于各式各样的街道和小酒吧,等待大禹下班的时间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大禹下班后,还得跟着她四处逛街熟悉上海。
小甄是到上海的第二个月找到的工作,在一家杂志社里做文字编辑,杂志社的工作作息十分不稳定,尤其是每逢要出片的那几天,必然加班加点,有时候一折腾就是一个通宵。
渐渐地,小甄的工作比大禹还要忙,早上起的比大禹早,晚上回来的比大禹晚。
大禹劝过她,换份轻松地工作,只要等他一年,等回到北京公司,他就会升职加薪,以后他会养她。
但小甄不愿意,她喜欢那份的工作,也喜欢自己赚钱的感觉,尤其她在新工作岗位上做的得心应手,不出半年就升到部门组长。
半年时间一晃即过,大禹独自回京,公司兑现了对他的承诺,升职加薪,他成了公司成立以来最年轻的主管。
自那以后,大禹和小甄展开了漫长的远距离恋爱,随之而来的还有分歧和争吵。他们会为了小甄过度沉迷南方城市的夜生活而争吵,会为了大禹因开会而没时间接电话而争吵,还会因为各自工作上的压力和互相不体谅而争吵。
而每一次争吵的延续和结果,都是怀疑和猜忌。小甄以为大禹移情别恋了,大禹怀疑小甄给他的位置缩水了,他们互相指责,互相埋怨,可是谁也不肯回到对方身边。
说到这里,小甄问我,到底在整件事情里,她、大禹和酒酒谁对说错。
我说:“你们谁都没错,只是你们在错误的时间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我倒是觉得,这里面最错的是酒酒。要不是她后来介入,我从上海辞职回北京,大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我为了他可以两度放弃我的事业,酒酒做得到么?”
我语气柔和的反驳小甄,如果一出问题就把责任归咎给别人,这就是逃避现实,最终受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可小甄却突然感叹道:“你知道么,女人结不成婚,绝大部分原因不是男人的错,而是另一个女人的错。”
我还来不及说话,小甄家就到了。
一进家门,小甄就上演四川绝技变脸,脸上笑得能开出一朵花。小甄这么一笑,酒酒也不好意思起来,聊了没两句就跟着小甄进厨房打下手,时不时还传出来她们俩的欢声笑语。
大禹在里屋收拾东西,我忧心忡忡的坐在客厅沙发上,频频往厨房里张望。
直到李明朗塞了一把瓜子在我手里,说:“既来之则安之。”
我立刻小声将小甄刚才的话学了一遍,观察李明朗的态度。
“你是怕她说一套做一套?”
“我只是怕她对付酒酒,听她那话茬儿,不折腾怕是不会解气啊。”
“那咱们就让她解气。”
“你说得倒轻巧……诶,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我找你之前,就和小甄说让她同意我和酒酒介入的事了?”
李明朗看了我一眼。
我不是很肯定道:“我怎么觉得你又给我下了个套呢?你该不会是想趁此机会,以退为进,彻底搅黄了大禹和酒酒吧?”
“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么?”
“就在刚才,小甄还说,你在工作上一向是利益为先,从不手软……这次突然放水,难道就没别的目的?”
经过小甄提醒后,我越想越觉得,李明朗肯定留了一招,还是个大招。
李明朗勾起嘴角,打量我片刻:“照你这个理论,那你前男友大半夜给你送客户资料,是不是也算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